张克鹏纪实文学:裴春亮(长篇连载三十三)
文:张克鹏
裴春亮同志简要事迹:裴春亮,男,汉族,中共党员,现任河南省辉县市张村乡裴寨社区党总支书记、裴寨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十九大党代表,第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共河南省第十届委员会候补委员,新乡市人大常委。
第十六章
2010年3月,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裴春亮受到了胡锦涛总书记的亲切接见,聆听了胡主席对山区人民的问候。同时他还受到了省长郭庚茂同志的热情鼓励。在返回的途中,他激动得不停地给村里人打电话,说:“铁爷,胡锦涛总书记亲切地和我握手了,还让我给父老乡亲们带个好!”“铁爷,和胡主席握手的那一刻,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在打电话的过程中,他的大脑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想着往事。他想起了乡亲们选他当村委会主任时那一双双信任的目光;想起了村里安上太阳能路灯时,乡亲们在全乡停电的晚上,守在那白花花的灯泡下,对着那灯泡痴情凝视的神态;更想起了卧羊山上新村动工庆典时父老乡亲们那热泪飞溅的场面,新村落成后,父老乡亲们那兴高采烈发疯般的狂欢劲头。想起了福头叔和裴清波大哥,想起他们的时候,他的胸膛里一涌一涌地难受。同时,他还想起了建设新村时的曲曲折折,想起商业街拆除时个别人的眼泪和骂声,想起水源头顶上的那瓶1605农药,想起水源贴在大街上的小字报,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伤心和痛苦。他想:“这番折腾真是不容易!”想到感动处,他一边簌簌地落着眼泪,一边兴奋地给家里打着电话!这时,不管他的眼眶里冲出多少泪水,他的心里都是笑的,都是甜的。 裴春亮因心里牵挂着村里,牵挂着乡亲,谢绝了途中所有领导、亲友的邀请,直接回到了生他养生的裴寨村。当他再次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浑身上下更是充满了感动带来的力量。 乡亲们簇拥着裴春亮从田间地头,走回村里,坐在家里;从日头稍稍西斜到日落西山、夜幕沉沉。大家乐不够,喜不尽。 终于有人发话了:“都回家吃饭吧!让春亮也吃点可口的饭菜!” 裴春亮、张红梅和文山、秀丽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 秀丽笑着说:“您把这么大的喜讯带回了家,这月色敢不好吗?”就在张红梅催裴春亮回屋睡觉的时候,裴春亮说:“我想到外边走走!” 就在刚才,裴春亮忽然又想起了福头叔和裴清波大哥。想起这两个人的时候,他的思绪就翻江倒海般滚滚而来,思绪滚滚而来的时候,他就感觉福头叔和裴清波大哥正躲在广场的某个角落里。他想在广场上寻找一下他们的影子,他知道他们已经作古,但他想面对着他们说两句话。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广场的中央,他下意识地感到,他们的魂灵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当他举目四望的时候,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两副相互交织的面孔。他们一会儿是副哭相,一会儿又是副笑相。他们哭的时候,他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福头叔说:“我抗旱点种了一辈子,盼水差点把泪水盼干,好容易盼来了机井出水,却没有我的阳寿了!”裴清波大哥说:“我从生下来就住土坯房,一直住了七十多年,眼看着就要住进小洋楼了,阎王爷却把我叫走了。”他们笑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一起拍着手高喊:“好啊!太好了!裴寨村能走到现在,真是太好了!”福头叔说:“刚才我在春亮的窗户下听了,春亮刚从北京开会回来,国家主席都接见他了!咱春亮可真行,往后咱们的后代要过好日子了!”裴清波说:“春亮领导得好了,俺那二十块钱,也会变成个金疙瘩!” 裴春亮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因为这两个人死后,一直拽着他的心。一直让他感到这是无法弥补的缺憾!这种缺憾又常常刀子样刺着他的心,他屡屡自责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没有能够让他们笑着离开人间。就在他白天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这种自责还不断地从他的意念中闪过! 裴春亮想,不管他们现在是哭还是笑,我都要去对着他们安慰几句,让他们放心。 他们的墓地都在卧羊山上。福头叔的墓地在猪槽地,裴清波大哥的墓地在猪槽地西边的镰把地。 裴春亮顺着西大门走出去,先走到猪槽地的边上,瞧着那个黑色的坟丘,像圣徒膜拜样,虔诚地说道:“福头叔,我一直想来对您说,咱们的机井钻好了,田心池也挖好了,二级提灌工程也全线竣工了!可我一直没有挤出时间。叔,往后咱裴寨村的人再也不用挑水点种了!您家海山哥,去年在您开出的那片荒地上种了玉米,因为有水浇了,玉米穗儿个个长得棒槌样大,收成好着哩!叔,您放心吧,咱这里的土性您知道,只要有水,老鸹叼粒种子也会长起来!叔,您那一代人受苦了,往后,您那一代人过的苦日子不会再有了!叔,我刚从北京开会回来,总书记还和我握手了,还托我给乡亲们带个好!叔,咱们的总书记,可祥和了!叔,您要是活着,我真要把心里的感动对您说上三天三夜!叔,您咋就早早地走了?您的年龄还不大,刚刚七十岁;叔,咱们才算踩到了幸福的坎儿上,可您却走了!” 裴春亮说着说着,控制不住感情大潮的袭击,泪水哗哗地淌了下来! 裴春亮绕着山坳转了一圈,又顺着通往田心池的路径,走到田心池的台阶上,他力求从痛苦中走出来,可他做不到;月色下,他朝着田心池下边的田畴望一眼,他想:“福头叔,您真不该走呀!” 裴春亮从田心池的台阶上走下来,又顺着猪槽地堰头下的那片茅草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裴清波大哥的坟前,他在那里站立一会儿,抹抹眼里的泪水。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张红梅说:“都十点多了,该回来了!” 裴春亮又顺着西大门走到广场上,看着满场上的光华,他无力抗拒般又想起了新村开工仪式上,裴清波大哥抱着肝脑涂地的心愿,跪在地上向上天磕响头的影子。裴清波大哥的声音又响彻在了他的耳畔:“老天爷呀,您看着,春亮要让我住小洋楼了!”他的泪水无法阻挡地徐徐落下!泪眼矇眬中,他的眼前再次幻化出裴清波大哥临终时流下的那充满遗憾的泪水,他感到那涩涩的泪水,浸到了他的心上,扎得他很疼!他想:“假如裴清波大哥能够看到今天新村这个面貌,能够站在这白花花的灯光下与我交谈,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神态?他会说些什么?他会不会抱着我疯狂地大笑?可他现在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上天呀,你为什么这般无情?” 想到这里,裴春亮就再一次心潮涌动,两只眼睛里的泪水,再次泉水般涌出来……
这天下午,村民小孬的几个朋友来找他玩。晚上,小孬在商业街的一家饭店里招待他们, 因为朋友多年不见,小孬心里兴奋,喝得有点高。 小孬在春江集团水泥公司担任化验员,工作是裴春亮直接安排的。裴春亮当时对小孬说:“你家里的经济条件差,到化验室里学门技术吧,技术养人!”对此,小孬一家人的心里很感激。 但小孬的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愧疚的原因是,两年前,裴春亮办公室的那一片狼藉,是他一手制造的。 小孬乳名叫小孬,其实一点也不孬。小孬为人是个直性子,爱讲点义气。为讲义气从来不怕自己吃亏担风险。当时,水源的门面房正面临拆除。水源千方百计想找一块砖头帮他砸出去。后来,他就选中了小孬。 小孬当时正处在结婚的年龄,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差,对象不好找。一天晚上,小孬正在家里看电视,水源的妻子桂花推门进去。小孬说:“水源嫂子,有事?”桂花说:“忙不?想找你聊聊!”小孬说:“一个光棍汉,晚上有啥忙的?想找个人说说话,还找不到哩!”桂花说:“嫂子就是觉得你光棍可怜,解决你的光棍问题来了!”小孬一听。心里自然激动。又是让座,又是沏茶。 桂花说:“我娘家有一个远门侄女儿,今年二十二岁,人长得特别漂亮,品性还好,我想给你介绍一下。”小孬一听,心里就激动起来。小孬说:“嫂子,俺家的情况你也清楚。家里不富,也没有新房。不过这是有原因的。俺爹的身体不好,俺妈一个人忙里忙外,扒挣不了个啥!我又上着学。往后我不上学了,俺给俺妈办个小商店,俺再想办法找个工作做,俺相信,要不了多久,俺家的经济,不会比别人家差!”桂花说:“你放心,俺就是看着你聪明、正干,才来给你办这事儿的!俺侄女儿通情达理,这工作好做!”小孬是村里有名的孝子。小孬说:“嫂子,俺别啥要求没有,只要求她孝敬俺娘!俺娘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桂花说:“这没问题!俺那侄女儿温柔、善良!肯定知道孝敬老人!”小孬一听这话,浑身的血陡地热了起来。小孬说:“嫂子,这事儿,你要能给兄弟办成,兄弟一生忘不了你的恩德!”桂花说:“这不是啥恩德!自古婚姻大事都离不开一个牵线人!嫂子不用你感谢!嫂子表面上是为你好,实际上也是为俺娘家侄女好!”接下来,桂花就对小孬讲,裴春亮怎样想搞形象工程,怎样不把大家伙儿的利益放在心上;拆门面房给她家带来的困难,讲这是裴春亮仗势欺人。先是讲得眉飞色舞,后是讲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声接一声诉说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无奈。直讲得小孬为之热血沸腾,愤愤不平,注了鸡血似地说:“嫂子,你别说了!裴春亮他有钱有势咋了?有钱有势也不能随意欺负人!你放心,这事儿,我帮定了!他裴春亮是个石磙,小孬就是个鸡蛋,哪怕溅一身黄汤,我也要碰碰他!我要瞧瞧他到底有多厉害?什么时候他去拆你们家的门面房,你给我招呼一声!” 就这样,那天水源家一传出救命的喊声,小孬就来到裴春亮的办公室门口,一锤子下去将锁头砸开,一脚将门儿踹开,抓起一根木棍,朝着那些暖水瓶、茶杯、饮水机、镜框什么的,噼里啪啦地乱砸一番,直砸得玻璃满地。 当时,小孬已经做好了为伸张正义住监的准备,可后来裴春亮没有再追查这件事儿,这让小孬一直莫名其妙。 这件事儿虽过去了两年多,但一直像根棒槌样别在小孬的心里,让他怎样也放心不下。特别是宽阔明亮的商业街建成后,小孬每次从水源的门面房前走过,他的心里就会想起那件事儿。就会想:“裴春亮为什么后来没有追查那件事儿呢?他当时想追查,根本不用费什么劲儿,只要给乡派出所打一个电话,什么都有了。可他没有那样做!两年多的时间,裴寨村的发展变化越来越大,先是新村建设落成,再是商业街投入营业,再是田心池水利工程,再是水泥厂投产、兼并市化工厂……裴春亮的知名度也越来越大,在村民中间的威信也越来越高。可他对这一件事儿早也忘了似的,若是换成我,一定会像捏一个蚂蚁样捏死他!” 让小孬更加不理解的是,裴春亮不但没有捏他,没有治他,还给他办了许多好事儿。他结婚典礼的时候,裴春亮借给他两万块钱,还为他担任证婚人,婚后又给他安排了工作。他的母亲患病,裴春亮给他请省里的专家下来会诊,他没有钱给母亲做手术,裴春亮又借给他钱。所有这一切,让小孬深深地不理解!小孬想:“难道裴春亮真的不知道那事儿是我干的?他肯定知道!当时,有好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他稍一打听,结果就明明白白。既然是这样,那他为啥还要好生待承我这个猪狗不如的人呢?” 这一切,在小孬的心上一直是个谜。平时,小孬喝多酒的时候,也会想起这件事儿,也很想找到裴春亮认个错! 小孬去饭店的时候,骑着一辆摩托车。喝高后,没有喝高的朋友对饭店老板说:“小孬喝高了,把他的摩托车先放到店里,明天让他再来骑!” 小孬一摇一晃地把几个朋友送走,自己就顺着商业街朝南走。现在,虽说他的心里逐渐没有了方位概念,但他知道那片灯火辉煌的地方就是裴寨新村,自己的家就住在那里。 小孬走在霓虹闪闪的商业街上,大脑里一会儿闪现出过去那条街的样子,一会儿又闪现出那天砸裴春亮办公室时的情景……想着想着,自己就哭了起来。他想:“我真蠢!蠢得像头猪!” 小孬顺着新村的西大门走进,一直走到广场中央,站在那里朝着裴春亮的办公室愣愣地看了大半天,又转身走到门岗。掀开门岗的帘子问:“大红爷,春亮主任在他办公室吗?” 大红老人朝他笑笑说:“又喝多了!春亮在,让他训你吧!” 小孬蹒蹒跚跚地走到村两委会办公楼门口,扶着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登上二楼, 用拳头朝着裴春亮办公室的门上咚咚地捶了两下。 裴春亮打开门一看,见是小孬,接下来又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就知道小孬喝酒了!裴春亮说:“少喝点!村规民约第七条是怎样规定了?” 小孬说:“村民不得醉酒!醉酒一次,写出书面检查!” 裴春亮把小孬拽到屋子里,摁到沙发上,给他沏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说:“喝口茶,解解酒!” 小孬说:“裴主任,我今天喝得有点高,好多年不见的同学来找我,我心里高兴,一不注意喝高了,但我心里不迷!那检查我一定写!我要让全村好喝酒的人,都不要向我学习!” 裴春亮朝小孬面前推一下茶杯说:“喝口茶!醉成了这样,还说不迷!非醉得躺到大路上才算迷!喝口茶好受!” 小孬突然眼睛里含着泪水说:“裴主任,俺心里不好受呀!俺是向您自首来了!您搧俺的脸吧!俺不是人!”‘裴春亮听他这么一说,以为他惹什么大事儿了,心上一惊问:“你惹啥事儿了?” 小孬说:“两年前,俺把您的办公室砸了!俺就是您要找的那个大混蛋!要打要罚,您看着处理吧!您就是把俺送到拘留所,俺也不说啥!” 裴春亮一听是这事儿,面皮一绷说:“当时,我若不是看着你正搞对象,真要让拘留所管教你两天!” 裴春亮说:“别说了,那件事儿我早忘了!” 小孬说:“裴主任,您忘了,俺可没有忘!这些年,俺一直打内心把自己看成了一头猪!” 裴春亮笑笑说:“小孬,那件事儿,让它彻底过去好了!我正忙哩,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作者简介:张克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南省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纪实文学《裴春亮》一部,省级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长篇小说《吐玉滩》中国作协、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讨会后,省台播出。长篇小说《热泪》,中国作家网连载。创作戏剧二部,其中,《王屋山的女人》获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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