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鹏纪实文学：裴春亮（长篇连载二十四）
文：张克鹏
裴春亮同志简要事迹：裴春亮，男，汉族，中共党员，现任河南省辉县市张村乡裴寨社区党总支书记、裴寨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十九大党代表，第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共河南省第十届委员会候补委员，新乡市人大常委。
第 十一章
三、绝不能让乡亲们的信任打了水漂儿
整整一个下午，裴春亮的心里都像塞了两捆稻草样憋屈。晚饭，张红梅给裴春亮炒了两个他爱吃的菜，可他只吃了几嘴，就推到了一边儿。张红梅心疼地这样劝他，那样劝他，可他就像一个石头人样，愣愣地一句话也不肯说。张红梅边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边哭泣着说：“我知道你的心里难受，知道你的心思到那了就放不下，可这世上也总有咱们办不了的事儿呀！”张红梅一哭，裴春亮也有了感动。他说：“红梅，我知道你的心里也难过，可你想过没有？为了走这一步，乡里的主要领导三番五次跟着咱去找银行领导！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多次鼓励、关心。村民们拿着压箱底的钱入了咱的股东，这件事儿若是办不成，上上下下，我咋交代哩！你想想，这饭我能吃得下吗？！这水泥厂若是建不成，我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他这样一说，张红梅把手中的碗筷，哗啦一声朝桌子上一推说：“那咱总不能因为建不成水泥厂，都去死吧！”张红梅一发火，裴春亮赶忙站起来说：“红梅，你的心思我知道！要怪，也只怪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听裴春亮这么一说，张红梅站在那里大哭起来：“春亮，咱为啥要这样自己糟害自己？春亮，咱为啥要冒恁大的风险？”
他们比着哭，比着痛，比着把自己肚子里的酸楚吐出来。他们哭了差不多一个晚上，哭得撕心裂肺。还是裴春亮理智地锁住了感情的闸门。他抹抹泪水说：“红梅，咱甭傻了，哭又有何用？咱们还是想想办法朝前拼吧！不拼，前边永远不会有路！现在咱们成了穷光蛋，咱们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咱们还要养活咱们的儿女，咱们自己还要生活……”张红梅也抹抹眼泪说：“是啊，你这当男人的，我还没有垮下，你竟然成熊包一个了！”裴春亮说：“好！你骂得好！”裴春亮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阵子后，感到肚子里暖和了一些，感到有了一点胃口。他确实应该有点胃口了，他的早餐和午餐都没有吃好。他说：“老婆，把刚才的饭菜，给我热热端来吧！我想吃！”
张红梅麻利地把饭菜热好端上，裴春亮强迫着自己吃了点。
裴春亮吃饭的时候，心里又在想这件事儿。他想：“水泥厂建不起来，领导那里还好说，认真给他们解释一下，他们还会理解。父老乡亲们这一边，真是有点说不清。再说了，不能让他们住着小洋楼、过着苦日子的话，是我朝大家拍过胸脯的，我若是兑不了现，他们会寒心的！可我现在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呀！”裴春亮感到很纠结，放下筷子后，他想一个人到外边走走。
张红梅说：“我陪你去吧？”裴春亮说：“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张红梅说：“早点回来！”裴春亮从家里出来，顺着长长的胡同朝前走。这时，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乡亲们的话。这个说：“春亮，这一万块钱可是俺近十年的积蓄呀！俺把它交给你，能不能变成个金蛋蛋，可就凭你的良心了！”那个说：“春亮，俺这五千块钱，可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呀，要是打了水漂儿，就等于是您一刀子把俺捅了！”这个又说：“春亮，俺这三千块钱，是俺一毛一毛罐子里攒的，俺是留着俺儿子上学用的，俺给了您，就等于是把儿子的前途抵押给了您！”最让他不能忘记的是裴清波和李家枝夫妇的话：“春亮，俺也不怕你笑话，俺家里只有这二十块钱了，二十块钱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塞牙缝的钱，可对于俺，就像在肋骨上穿着！”想到这里，裴春亮就想起裴清波大哥那副病蔫蔫的面孔和李家枝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再往前走，裴春亮来到了大街上。虽然是晚上，大街上的行人仍是川流不息。
突然，有一个人把他叫住了，他很惊讶，他没有想到晚上还能有人认出他。叫他的人是邻村一个做耐火材料的小老板。他最近生意不错，也在县城买了一套房。那人的身边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脸朝外边站着。看后相儿也挺不错，一米六几的个头，苗条的身材；女人打扮得挺时髦，黑瀑布似的披肩发，米黄色的旗袍……那人说：“春亮，你现在成名人了，见你一次真不容易！”裴春亮说：“那是你找的地方不对，我整天在村里钻着！”那人说：“兄弟，我不是说你，你又回那老地方做啥？那里的红薯块儿、玉米面窝窝头，你还没有吃烦？现在这年代，有个钱自己享受享受就行了！咋一个人散步？是不敢带，还是没有找？”裴春亮说：“你把嫂子蹬了？”那人看看穿旗袍的女人，朝裴春亮抛出个飞眼：“还可以吧？”裴春亮说：“哥的艳福不浅呀！老了，又换了个金香玉！”那人说：“换？换老婆的人都是傻瓜，现在这社会，花俩钱找个，两厢情愿，在一块儿耍耍。啥时候不想耍了，或者找到更漂亮的了，相互一摆手，利利索索就走了！”裴春亮说：“你没有感到这样做对嫂子很不公平？”那人说：“咋不公平？你嫂子要不是跟了我，就她那样儿，还在山窝窝里吃粳米稀饭哩！”
裴春亮感到这人很低俗。他装做看了一下手机说：“哟，对不起，老兄，我得回去吃药了！”
那人带着那位时髦的女人走后，裴春亮继续朝前走，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倩。他想：“她现在不知道生活得怎么样？我已经明显拒绝她两次了，她会不会还那样傻等着我？”
他转回头，顺着原路走了回去。刚才乡亲们的那些话，依然拂之不去地困扰着他。刚才出来胡同的时候，他没有留意胡同口那根电线杆上的电灯泡，也没有留意地面上自己影子的变化。现在，他发现那两个电灯泡很亮，他快步走到电灯泡下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影儿越来越短，当他将要离开电线杆的时候，又发现自己的影儿越来越长。由此，他想到了角度，想到了贷款这件事。他想：“也许我换一个角度，这件事儿，就有了解决的可能。”裴春亮回想着上午那些企业董事长的话和眼神。他们说：“春亮，不是不给你担保，是这件事儿的风险太大了！我们也都是股份制企业，万一遇上什么风险，我们也没法向股东们交代！”裴春亮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咱们都是这样好的哥们儿，我只是让你们担保一下，关键时刻，你们给我掉链子，这也太不义气了。难道说我裴春亮是个啥人，你们还不知道？”
裴春亮回到家里，发现张红梅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等他回来，他感到心里很温暖。他说：“红梅，刚才我在想，担保这件事儿，也许换个角度想想，这事儿还能解决！”
张红梅说：“怎样换？”裴春亮说：“假如说有人让咱们替人家担保，咱们会咋想？咱们会不会首先想到万一遇上风险怎么办？冷静想想，人家拒绝咱们，也是有道理的呀！”张红梅说：“是呀，什么事情都怕有个万一呀！”裴春亮说：“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们要想让人家给咱们担保，咱们就得让人家先拴住咱们！”张红梅说：“你是说，咱先向他们抵押？”裴春亮说：“对！咱们得把企业的风险顶起来！”张红梅说：“那你看着办吧！能抵押什么，咱们就抵押什么！”裴春亮说：“家里的房子、车、酒店、铸造厂、煤炭经销场的股份！”张红梅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步对咱们来说可是致命的呀！”裴春亮说：“老婆，舍生取义吧！咱绝不能让乡亲们的信任打了水漂儿！”
裴春亮和张红梅当天夜里商定后，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某董事长的家门口。那董事长开门后，以为他们小两口又来缠他，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裴春亮夫妇陈述完自己的来意后，那个董事长说：“这还差不多！现在这社会，朋友义气要讲，个人生存也不能不考虑！”迈过资金这个坎，后边的事儿就流水样顺了。同时，裴春亮和他的裴寨村也迎来了一夜东风花千树的大好时光。2007年2月11日，裴寨新村入选“河南省十佳魅力新农村”；3月7日，裴春亮荣获“春蕾计划”先进个人称号；4月26日，春江集团举行奠基仪式，裴寨人走上了“家家有股份，人人是股东”共同致富的道路。但这时的裴春亮肩上扛的是更加沉重的负荷。
那一年的春旱特别严重，一冬无雪，半春无雨，一进入农历三月，地上干得像要冒烟儿似的。田间的小路上，都裂着比筷子还要宽的缝儿，田里的麦苗儿，到了返青季节，依然带着沉沉的锈色。猪槽地的那眼机井，虽没明没夜地噢噢叫，但后边的人依然排了一长溜。村里天天都要有因为浇地不满意而骂娘的。看到这一情景，裴春亮的心里自然很着急。他发疯般在地里转了一圈，想寻找一个抗旱的途径，可最终没有找到。晚上，躺到被窝里，他还在想：“怎样才能解决抗旱的问题呢？”后来，他就想到在卧羊山上挖一口水池，把一百五十华里路以外的水库水引过来，那样不仅解决了裴寨村的抗旱问题，连张村乡东半部几个村的抗旱问题都解决了。想到这里，他又想：“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这钱从哪里来呢？”眼下的情况，逼着裴春亮想办法。
裴春亮的心里急得像热油锅里蹦跳的热油样，但还有一些人不理解。这天下午，大龙看着麦田里有不少人在管理麦田，就也扛着一把锄头，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自家的麦田。现在，大家见大龙又下了地，感到有点稀奇。人们远远地接连向他打着招呼，他也频频应着那些向他打招呼的人们。这时，盘根媳妇就问大龙：“大龙叔，你也下地了，今天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龙说：“天旱得这么严重，我来看看这麦苗儿还中不中了，要是不中了，就趁早把它犁了，种点别的！”盘根媳妇说：“现在犁掉太可惜了，赶明儿个浇上一水，这麦苗儿立马就返青了！”
大龙说：“你做梦吧，我刚去问过电工长山，他说还有一大溜人在那里排着哩！恐怕再有十天也挨不着浇！”盘根媳妇说：“钻出水的时候挺高兴，现在看，没井的时候，生的是没井的气；有井的时候，生的是有井的气！”
大龙左右看看，见近处没有人，便说道：“啥时候都是有人坑里站，有人岗上立。你瞧瞧咱村，表面上是让人人过上好日子，而实际上，还是穷人给富人打工，没本事的人让有本事的人剥削！”盘根媳妇说：“你这话说得可不对，自从春亮当了村委会主任，我看咱村算是奔上正道儿了！”大龙说：“奔不奔正道儿，还在镜子里！这人呀，谁心里咋想，谁也看不透！黄鼠狼吃小鸡，是喝喝血，吃吃肉，还要把毛吐出来，那老虎吃人呀，可是连骨头渣儿也不吐！”盘根媳妇说：“大龙叔，我咋听你这话里有话哩？”大龙说：“当然有话了，你往后边瞧吧，他弄不到好上！”盘根媳妇说：“你是说谁？”大龙说：“我说谁，你心里清楚！”盘根媳妇说：“春亮可是你请回来的呀！”大龙说：“我当时也真是瞎眼了！”盘根媳妇说：“叫我说，你的眼睛明着哩！你给大伙儿办了一件大好事儿！春亮回来，你看看他做了多少好事儿？”大龙说：“做好事儿？他做的是好事儿吗？那是个大阴谋！他这个阴谋呀，谁也看不出来！”盘根媳妇说：“啥大阴谋？买旋耕机、收割机那是个大阴谋？安路灯那是个大阴谋？修涵洞、建生态园那是个大阴谋？建新村那是个大阴谋？建商业街那是个大阴谋？钻井那是个大阴谋？这要都是阴谋的话，我倒觉得，他的阴谋越多越好！”大龙说：“你说他那样好，你快把地浇浇呗！刚才你咋说了，没井的时候，生没井的气；有井的时候，生有井的气！既然他那样好，你生啥气哩？”盘根媳妇说：“有一眼机井总比没有一眼机井强！”大龙说：“你这是阿Q精神胜利法！我再问你，水泥厂你参加了多少股份？”盘根媳妇说：“一万！”大龙说：“他们说多长时间还你的股份？”盘根媳妇说：“两年！大龙叔，你参加了多少股份？”大龙说：“我也不沾他的光，我也不上他的当！你慢慢等吧！等了这两年，再等下两年！东山头上有的是太阳！”盘根媳妇说：“不可能，我看春亮不是那种人！”大龙说：“是不是你等等就知道了！你知道他有多少贷款？”盘根媳妇说：“我咋会知道这些？”大龙说：“上亿！”盘根媳妇说：“上亿？”大龙说：“你知道上亿是多少？”盘根媳妇说：“我咋会知道？”大龙说：“大团结票儿拉一解放牌汽车！”盘根媳妇说：“奶奶的！”大龙说：“那可都是国家的钱！国家的钱能白花吗？老百姓的钱白花了没事，国家的钱白花了，那可有事！是福是祸，你扳着脚指头好好想想吧！”盘根媳妇说：“按照你这么说，我那一万块钱算是填枯井里了？”大龙说：“我可没有这么说！这话可是你说的！”盘根媳妇说：“你说我说都一样！我回去得跟盘根好好商量商量！”
……
张克鹏
作者简介：
张克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南省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纪实文学《裴春亮》一部，省级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长篇小说《吐玉滩》中国作协、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讨会后，省台播出。长篇小说《热泪》，中国作家网连载。创作戏剧二部，其中，《王屋山的女人》获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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