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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鹏纪实文学:裴春亮(长篇连载十五)

张克鹏纪实文学:裴春亮(长篇连载十五)
    文:张克鹏

    裴春亮同志简要事迹:裴春亮,男,汉族,中共党员,现任河南省辉县市张村乡裴寨社区党总支书记、裴寨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十九大党代表,第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共河南省第十届委员会候补委员,新乡市人大常委。


第 七 章


   一、红梅我别无选择


张红梅走后的第三天,裴春亮因摆脱不掉心里的烦躁和不安,赶到了北京。见到张红梅后,张红梅对他的态度略显降温。虽说还是不跟他说那么多,但情绪也不像先前那样激烈。聪明的裴春亮看到这一点,就知道这件事儿有了一丝转机。他想:毕竟是自己的妻子,相信她经过内心世界的一番痛苦过滤,肯定也会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着想!
裴春亮打算在一个适合的氛围中与张红梅认真地谈谈。因此,他处处留心寻找并创造着那种适合谈话的氛围。在没有那种氛围的时候,他并不急着把话匣子打开。
裴春亮与张红梅的所有谈话,都明显地摆脱着那个敏感的话题。
不用说,张红梅对裴春亮撵着她来到北京的目的,心如明镜一般。她想:为了他的健康,我可以不与他大吵大闹,但我绝不能答应他建新村这件事儿!她见裴春亮不开口,她也不想急着开口。她有意地憋着气等着裴春亮先开口。可裴春亮愣是不开那个口。这很出乎张红梅的预料,因为她知道裴春亮是个急猴子性格。
他们平静地休息了一夜之后,睡下,起床,洗漱,吃早餐……张红梅见裴春亮还是那样沉住气,心里就有点急。心想:这家伙这一回像吃花椒憋气了样,他究竟是咋了?
裴春亮的沉默让张红梅生了疑心。张红梅想:不该是他在家里惹出什么事儿了吧?
吃过早餐后,儿子去了学校,张红梅想:儿子一走,他准该开口了!

可裴春亮开口却说:今天是星期四,毛主席纪念堂二、四、六开放,咱们去瞻仰一下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遗容吧?已经有好多年我没去过了!
裴春亮的话,让张红梅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红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但总体上没有明显反对。
他们从家里出来,坐上56路电车,直接来到了天安门广场上。
张红梅也是好多年没有来广场看过了。来到这里,那种庄严中透露着热烈的氛围,让她顿感心胸开阔了许多,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同时,也带给了她许多对青春年代的回忆。她记得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裴春亮曾高兴得发疯般把她抱了起来。那时,他们还穷,袋子里瘪。他们省下了饭钱,在这里留下了两张珍贵的合影照。一张在广场的中央,背北面南,把天安城楼做背景。一张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前边。裴春亮说:这是两张有纪念意义的照片,也许今生今世就这一次!当时,她也感到裴春亮的这两句话说得特别正确。因为那个时候,几百块钱足足可以压到他们的心上。她把那两张照片一直珍藏到现在,珍藏得很好!相册换了一个又一个,那两张照片却倒来倒去,越倒越觉得亲切和珍贵。越倒越觉得那两张照片定格了他们那个年代的贫穷,见证了他们一路拼杀的不易。特别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步步提高,他们越觉得无穷的骄傲和自豪在里边。
裴春亮说:别癔症了,那边开始排队了!
张红梅收回目光,也收回自己的回忆,随着裴春亮朝广场的东南方向走去。
他们验过身份证后,站进了长长的队列里。在亦步亦趋的前行中,张红梅见裴春亮的脸色有点红润,她猜出了他心中的激动。他知道裴春亮是个善于动情的性格,她担心他的血压升高。她用平静得有点冷漠的口气说:早上吃药了吗?
裴春亮说:吃了!
张红梅看他一眼,脸上依然不带笑色地说:你的脸红,小心血压升高!
裴春亮说:我有点激动!
张红梅说: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还像个小孩儿一样!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随着长长的人流,走进了毛主席纪念堂,瞻仰了一圈,又顺着人流走了出来!
走在长长的人流中,裴春亮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了中国革命,毛主席失去了六位亲人!那该是多么大的牺牲啊?


张红梅没有说什么,但她的心情也明显有点沉重。
他们又不自觉地走到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下边,先是举目仰视毛主席、周总理的手书。接下来绕纪念碑一周,瞻仰碑座上的那一幅幅浮雕。从虎门销烟、太平天国、武昌起义,一直看到抗日战争和人民解放军胜利渡江。
裴春亮再次情不自禁地说道:和他们比比,咱做出的这点牺牲算个啥?
张红梅突然意识到,裴春亮今天带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张红梅说:他们是生活在那个年代!没有办法了!
裴春亮说:我不赞成你这种说法!老天爷给他们的生命,同样只有一次!他们的生命同样珍贵!如果他们不是有了那崇高的觉悟,他们完全可以当亡国奴!他们那样年轻!
张红梅说:春亮,我告诉你,你用啥招儿,在我这里都不灵!裴春亮说:红梅,我把话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再次求求你理解我!
张红梅说:说出来咋了?说出来要命也得给吗?
裴春亮说:对!要命也得给!
张红梅说:我没有那样高的思想觉悟!
裴春亮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张红梅说:红梅,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张红梅再次哭了,这一次,她的心真正地碎了。


 
二、春亮我真的不想死


那是一个干旱期特别长的春季,福头老人正在卧羊山脚下的一片荒地上抗旱点种花生。这片荒地,是老人去冬听说裴春亮要在猪槽地钻井,起早贪黑开出来的。老人差不多一辈子都是抗旱点种。听到钻井的消息后,他想:一旦钻出水,春亮说啥也得让我痛痛快快地浇上几水!因此,他打骨子里对机井的钻成有了特别的渴求!现在,裴春亮真的在这里支起了钻井架子,那钻机正在轰隆轰隆地钻。
老人一路望着那钻井架子,浑身冒汗一般,把一担水挑到了地里。他放下水担,突然感到胸口异样疼了一阵子,接下来喉咙里蹿上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他呸地朝地上大吐一口,一摊殷红的血落到了一个青石片上。他感到有点不对劲儿,回家和儿女们把这件事儿讲了,儿女们立逼他到市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食道癌晚期。这一带农民称食道癌叫噎食病,按照他们的经验,这号病的规律是吃麦不吃秋或吃秋不吃麦。福头老人知道自己已经吃了秋,生命一定要在麦前结束。开始的时候,老人心里很恐惧,也很悲伤,后来,思来想去也想开了。他想:人活多大是个大,人活多大也要死!过了年,自己就七十六岁了,回过头看看,生瓜嫩枣一样的人死得也多了!
福头老人患病后,最关心的一件事儿,就是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支持到机井钻好的那一天,让他痛快地喝一口机井里的水再死!他想着,到了那一天,不仅圆了自己一生的梦,自己的儿子海山也就不用再抗旱点种了。
这一天,福头老人又强打起精神,跟着儿子海山来到卧羊山脚下的地里。他想接着自己没有点种完的花生点完。他的儿子海山不知道福头老人的心思,不让他来。大夫嘱咐他,这类病最怕遭风着凉。现在是早春时节,气温冷热没有定数。可福头老人硬着头皮要来,海山害怕他生气才没有硬拦他。
他的儿子海山举着锄头在前边刨坑儿,他负责给坑子里放水和放花生种子。他几乎是平均放两穴花生子儿,朝那钻井架子上看一眼。隔一会儿,还会愣愣地望一阵子那轰隆轰隆响动的钻井架子问儿子:听没听说那井钻多深了?
他的儿子海山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就编些谎言骗他:钻了将近三百米了!一会儿福头老人又问:还要钻多深才能钻出水?他的儿子就说:再钻二三百米!
福头老人就在心底默默地计算着:五六十米,一天就是钻两米,才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就到小满边上了,我估计我能等到把水钻出来的那一天。
接下来,福头老人又不放心地问儿子:一天能钻几米深?
他的儿子海山说:这也说不准,跟地质的软硬有关,软的地方一天钻十来米,硬的地方就很难说了!
一会儿,福头老人就又由井及人说到了裴春亮的身上。
海山,你春亮哥真是个好人,小时候家里穷,大家帮过他,但那也是人之常情,都是一街一道的乡里乡亲,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谁家的日子过不下去,可他到现在也念念不忘。现在又给老少爷们儿办这么多的好事儿。我常想:人光有钱,不算有出息;人有钱,还得有一颗好心!只有心好,人缘才会好。人缘好了,才会有人打心眼里说你好!你瞧咱村别人有钱了,都是比着修房盖屋竖门楼,你春亮哥人家干这事儿,往后十辈、百辈子的人,都得说人家好!
海山笑笑说:爹,前些年你不也说,等咱有钱了,首先要建一座青瓦门楼吗?
福头老人一绷脸说:那是啥时候的话了,你这孩子,上学没记性,现在倒长记性了!
这一切都是前一阵子的事情了。
转眼间二十多天过去了,机井还没有钻出水,福头老人却因体力不支躺到了床上。又过了十来天,病灶扩散到了肺部。在通常情况下,病情到了这一步,患者本人也知道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是生命的尽头。每时每刻都在搜肠刮肚地回想着往事。
而现在,福头老人最想见的一个人就是裴春亮,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可能等不到机井钻好的那一天了,他要把自己心底的渴望告诉裴春亮。他让儿子海山给裴春亮打电话。
儿子没有理由不满足老爹的这点请求。
海山拨通裴春亮的电话后,裴春亮刚刚与远在美国的女儿通过电话。女儿对他说,本学期的课程进行完了,近日想带两个朋友飞回国内看一看。裴春亮答应女儿,等女儿回国的那一天,他要到机场接女儿。裴春亮想:女儿出国的时候,自己没有顾上往机场送她。女儿要回国,我无论如何也得到机场接她!再说了,裴春亮的内心也真有点想女儿。裴春亮想起女儿的时候,眼窝里不由得一阵潮湿。
裴春亮问海山有啥事?海山一时止不住自己的悲痛,喉头被泪水哽住。裴春亮说:是不是你爹他……”
 海山说:他已经不行了,他想最后见您一面!
 裴春亮说:好!好!我本来还想在途中拐个弯,现在我连夜赶回去!
说实话,这时候的裴春亮,也正因建新村的事儿和张红梅闹得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好受。可面对海山的电话,他不得不理智地把自己的心情朝一边放放,他催着司机快速地朝村里赶。
福头老人的生命已经到了以秒相计的时刻。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想见到裴春亮的心情就越是急切。老人虽说已经不可能大声把自己的心思喊出来,但老人不隔十分钟,就要把儿子海山叫到床前问一遍:估计你春亮哥现在到哪了?然后,再流下两眼汪汪的泪水。
裴春亮第二次接到海山的电话,已是夜里十一点半钟,他刚回到村子里。
福头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裴春亮来到了自己的床前,激动得边流着热泪边对 裴春亮说:春亮,我还没有看到机井里的水呀!春亮,我真的不想死!
裴春亮拉着老人的手,他有多少话要说,可是……

作者简介:
     张克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南省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纪实文学《裴春亮》一部,省级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长篇小说《吐玉滩》中国作协、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讨会后,省台播出。长篇小说《热泪》,中国作家网连载。创作戏剧二部,其中,《王屋山的女人》获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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