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鹏纪实文学:裴春亮(长篇连载十)
文:张克鹏
裴春亮同志简要事迹:裴春亮,男,汉族,中共党员,现任河南省辉县市张村乡裴寨社区党总支书记、裴寨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十九大党代表,第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共河南省第十届委员会候补委员,新乡市人大常委。
三、炒热的板栗捧不得
裴德福、大龙他们走后,裴春亮坐在沙发上,瞧着一个地方,半天不转眼珠子。张红梅知道他在犹豫这村委会主任当不当的事儿。便对他说:“这村委会主任谁想干谁干,咱压根儿就不想!咱有咱自己的事儿,咱把自己的事儿管好了,一年至少有四五百万元挣,咱还缺啥?”张红梅说了一遍的时候,裴春亮没有理她,也没有发火;张红梅说第二遍的时候,裴春亮就火了。裴春亮瞪着眼睛瞧着她说:“这事儿。你少掺和!不要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脖子上长脑袋哩!我自己会想!”
裴春亮这样一说,张红梅就怒气冲冲地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裴春亮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儿。他想,若不回去,眼睁睁地看着这几年裴寨村还不如改革开放一开始的那几年。眼下的人心越折腾越乱,村民的生活也越折腾越穷,如果这样下去,裴寨村说不定又要回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那个穷坑里。要是看着骨肉一般的乡亲们,重新回到那个穷坑里,自己于心何忍?他们可都是东家一碗米,西家一碗面,救过我命的乡亲们呀!他们都有大恩于我!要是我今天看着他们不救,我可真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可是,救,拿啥救?拿钱?倾我的全部财产,也只能救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还有他们现在闹得东门西门不对脸,南门北门各操心,我回去?就是神仙下来也不能把他们的心拢到一起!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生闷气,就有一股无名火,所以,刚才他才把那样重的话,扔给了张红梅。老实说,这些年,经过生活的历练,他看到张红梅真是他的一把好助手,好妻子,他打内心比结婚的时候更爱她。可这件事儿,也实在是让他闹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手机,电话是裴寨村马群打来的,马群是老北门。马群的年龄虽不太大,但在老北门里的位置相当于族长。这个人个子不高,但为人精明干练,有知识,能说会道。前两届竞选村委会主任的时候,和大龙只差几票。对于这些情况,裴春亮平时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
裴春亮说:“爷们儿稀罕,有啥事儿说吧!”
马群的话说得吞吞吐吐不利索。
裴春亮说:“爷们儿,我的性格你知道,有啥话请直接说了!”
这时候,马群才说:“爷们儿,那我就不拐弯了!”裴春亮说:“拐啥弯哩,直接说!”马群说:“听说裴德福、大龙他们去找你了?”裴春亮说:“是!”马群说:“爷们儿,那村委会主任你干不干?你要是干,那再合适不过了;你要是不干,我手下的人还想争争试试!”裴春亮说:“那你们争吧,我不干,我干不了!我害怕干不好,老少爷们儿骂我!”马群说:“好!好!爷们儿现在把事儿弄大了,一个村委会主任在爷们儿的眼里不算个啥!”裴春亮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害怕干不好!”马群说:“好!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裴春亮放下手机,心想:“这样的人,真没意思!”
裴春亮刚把手机扔到那里,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个电话,是南门里的大海打来的。大海在南门里虽没有多高的威信,但这人全裴寨村没有人敢惹他,都知道他为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前些年家里很穷,最近几年在村煤窑上滚来蹚去,揩了点油水,也算是裴寨村一个新富主。人富了就想要官。所以,他早已把心思用在了这一次的村委会换届上。
裴春亮说:“大海兄弟,啥事儿,想起给哥打电话了?”大海说:“看哥说的,没有事儿就不能跟哥唠两句?”裴春亮说:“兄弟,你说吧,你给哥打电话,肯定是有事儿!”大海说:“哥,给兄弟找个活干干吧!”裴春亮说:“你想干啥活?我可以给你问问。”大海说:“体力活不想干,技术活咱干不成,你瞧瞧哪个领导要保镖什么的,让兄弟跟着人家混两年算了!”裴春亮说:“多大年龄了,还能去干那?”大海说:“哥,我是跟你开玩笑哩!我给你打电话,说没事儿,也有点小事儿。听说,裴德福、大龙他们去找你了?”裴春亮说:“来了!”大海说:“那村委会主任你干不干?我估计,你也不干个那!你要干,咱弟兄们就朝你身上用劲;你要是不干,你就给兄弟用用劲!凭哥现在这威望,在西门里肯定是说出一句话,没有人敢不听!”
裴春亮心想:“又遇到了一个无聊的人,又接了一个无聊的电话!”裴春亮说:“好吧!哥给你用劲!”
现在就剩东门没有代表给裴春亮打电话了。裴春亮想:“东门虽没有人打电话过来,东门也肯定有人在操纵这件事儿,看来裴寨村四门之间的争斗,仍处在剑拔弩张的阶段。裴寨村的人若是都卷进这种倾向里,都带着家族的意念参加竞争,即使选出个村委会主任,也是个怪胎!注定不能把村里的工作搞好!”
裴春亮知道他们这样想这样做肯定不行,可他又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控制不了这种现象的衍生,说到改变,那就更难了。这种局面改变不了,裴寨村一直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看到乡亲们如此愚昧,他的心里很痛苦。如果不是他的事业离不开他,他真想一下子扑回村里,能不能胜任,他要试一试。现在,他身上的血,一阵接一阵地激荡起来。
就在这时,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是八贤王的电话。裴春亮的心里有点兴奋。因为八贤王是裴春亮心里最崇拜的人,当过他的老师,长大后,他所干的每一项工作,他都要跟八贤王商量。同时,八贤王也确实是裴寨村一位德高望重的人。
按街坊辈分,裴春亮叫他八哥。
裴春亮说:“八哥,您的电话来得比春风春雨都及时,我正困惑得要死!”八贤王说:“我知道,我这个电话就是冲着你的困惑打的!我听说他们去动员你回来担任村委会主任了?你的性格我了解,经不起别人三句好话!”裴春亮说:“你说我回还是不回?”八贤王说:“不回!坚决不能回!你不了解村里边现在的情况。咱村目前的情况不仅是贫穷,也不仅是乱,是人的素质太差!他们根本没有正确的信仰!他们满脑子都是财利两个字,等于是财利两个字已拱到了他们的灵魂里!你回来,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不能把这两个字从他们的灵魂里抠出来!天空不亮等天明,心空不亮一路黑!还有,你一旦卷进那种家族势力之间的争斗,你的事业就没了!”
裴春亮说:“看到村里今天这样,我的心里难受呀!”
八贤王说:“难受也不能回来!干大事,不能感情用事,要学会权衡利弊!就这了,你千万不要答应他们!”
这一夜,裴春亮的觉,怎样也睡不安稳了。张红梅知道他的心里还想着这件事儿,就问他:“想清楚了没有?”裴春亮摇摇头说:“越想越糊涂!没有老家那些电话搅和还好,那些电话一搅和,这大脑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接下来,裴春亮就把老家三个电话的内容,逐个向张红梅叙述了一遍。张红梅说:“马群和大海的电话,都是自己想干,所以才那样逼你!八哥的电话,说的是实情!这村委会主任你不能干,炒热的板栗捧不得!”
裴春亮看了一眼张红梅,要想说点啥,却没有开口。
四、你们硬要赶鸭子上架了
裴德福感到这件事儿有点麻烦。
大龙放下电话,裴德福就对大龙说:“这是蚂蚱的眼——死的!你想想,他怎么会回来?”
大龙想了想说:“就咱村目前这情况,春亮要是不回来,硬弄个村委会主任也是个茄脐!”
他们决定二请裴春亮。
大龙想:“第二次去请,如果没有啥新招,结果很可能和第一次一样。”于是,他跟裴德福商量:“咱第二次去,得有个新招儿!因为咱们第一次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们又想了这么多天,该往哪走,只怕他早已想好了!咱们要想再把他的腿肚子扭过来,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儿!”
裴德福说:“事儿就这么个事儿,想的招儿再鲜也没有用!”
大龙说:“那可不一定!”裴德福说:“你是咱村的小诸葛,有啥招儿你想吧!你说哪我从哪!”大龙说:“你是书记,咋能我说哪你从哪?”裴德福说:“你是军师,这事儿我必须听你的!”大龙说:“裴春亮从小就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这一回咱们就朝着他的软肋捣!”裴德福说:“行!你说咋捣,咱们就咋捣!”
再过几天,裴德福、大龙他们组织了两面包车人。他们是铁爷、大红、大龙的母亲、细磨石的父亲、裴龙翔的奶奶、老会计裴清波和裴清波的夫人李家枝等,是他们当年一升米、一升面、半筐萝卜、半袋胡萝卜、茄子,把春亮一家接济过来的,他们都是真正对裴春亮有过大恩的人。现在,他们虽都由当年的少壮年龄,变成了哼哼歪歪的老人,但裴春亮见了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位,都得打心眼儿里感激。这些人一听说让他们去动员裴春亮回家担任村委会主任,一个个都是信心百倍。
裴春亮一听说这些人要去找他,虽对他们来的目的猜出了几分,但心里还是高兴得不得了。赶忙把手边的事儿全推了,一大早就对张红梅说:“这些人可都是我的大恩人,他们来了,咱得像招待老爹老娘一样热情和亲切!”
张红梅说:“我算定这是大龙他们用的一计,让他们来当说客,来用情感这条绳索,绑着你回去!要不,没事儿没风的,他们来做啥?春亮,我跟你说清,这恩是恩,情是情,有恩咱们感恩,有情咱们还情,这担任村委会主任的事儿,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裴春亮说:“知道!知道!你先不要管这是谁的计,能把他们这些活宝召集到咱家,都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他们都是我平时想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不管他们来干啥,来说啥,我都高兴!”
张红梅担心裴春亮抵不住大龙的这一招,心里一直像敲着小鼓样不安。尽管是这样,但她还是按照裴春亮的意思,先到菜市上买了菜和肉,又特意买了两瓶红酒、橙汁、可口可乐。一切准备得停停当当。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裴德福、大龙他们来到了裴春亮的家门口。那些大伯、大娘一下来车,两只眼睛只朝那些大门楼上瞅,在他们的想象中,裴春亮家的门楼一定是最高最大,一定是烫金鎏银般耀眼。当他们发现裴春亮从一个很平常的单元楼里走出来迎接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愣住了。
裴春亮把他们接到屋子里,让他们坐在自己那软软的皮质沙发上。裴春亮把事先准备好的苹果、香蕉送到他们手上。大概是因为他们初次来到这里感到陌生的缘故,一个个都把苹果、香蕉放在一边不肯吃,裴春亮再次把苹果送到他们手上,把香蕉的皮儿给他们剥开……
裴春亮走近他们的时候,看到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这时,裴春亮就自然地想起了他们年轻时那一张张充满温情的面孔,想起他们的微笑,想起他们的声音……想起父亲去世的那一个上午,想起父亲临终时那双一直不肯闭上的眼睛,想起母亲那张憔悴的面容和那一阵阵痛苦的诉说,想起大哥与大姐那种充满伤心和无奈的哭泣……想到这一切,裴春亮顿感心疼起来,鼻子酸酸的,眼泪直想掉下来。他想:“他们是多么好的父老乡亲呀!”他禁不住有了再次的冲动。他想:“我应该回去,为了他们,我就是重新变成一个穷光蛋,我就是累死也该,也值!”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大龙和裴德福,想对他们说:“只要大家选我,这村委会主任我就干!”可就在这时,他又想起了八贤王的话:“春亮,咱村目前的情况不仅是贫穷,也不仅是乱,是人的素质太差!他们根本没有正确的信仰!他们满脑子都是财利两个字,等于是财利两个字已拱到了他们的灵魂里!你回来,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不能把这两个字从他们的灵魂里抠出来!天空不亮等天明,心空不亮一路黑!还有,你一旦卷进那种家族势力之间的争斗,你的事业就没了……”
就在这时,他的妻子张红梅,见裴春亮的神态,不断地出现犹豫状态,便走过来小声对他说:“一会儿,你到里间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裴春亮知道妻子的意思。他没法不把沸腾起来的情感按捺下去,现实促使他再度降温,因为八贤王的话说得很现实!因为眼前这位女人,是跟着自己风雨同舟走过来的。
裴春亮说:“我知道你要说啥话,我心里有数!”
他想:“我还是冷静一下,广泛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后再表态!我不能凭一时的热血涌动就草率地作出一个决定!”
渐渐地大家对这里的陌生感就被裴春亮的一番真情融化了,大家消除了陌生的顾忌后,气氛就开始活跃起来,说话也随便起来了。
李家枝前些年当过村妇女主任,胆子大一点儿,于是,她就先开了口:“春亮,当年我给你送的那两个老南瓜,你还记不记得了?”
裴春亮笑笑说:“咋会不记哩,现在想想,嘴里还面糊糊的!”
李家枝说:“你既然还记着,我今天就大胆地说一句,冲着那两个老南瓜,你就得回家当咱那村委会主任,算是我今天舍出这张老脸求你了!”
裴春亮说:“我不是不回去,我是担心干不好,把大伙坑了!”
李家枝说:“不可能!你能从过去那穷坑里爬出来,能干成今天这样大的事儿,当个村委会主任,肯定是跟喝了一碗汤样!”
大龙的母亲说:“春亮,你就别推辞了,你现在有本事了,人有了本事,可不能忘了老家人呀!你听人家戏文里是咋说了?官向官,民向民,关公向的是蒲州人!这么多人来求你,谁没有个脸,谁没有个面呢?”
裴春亮的心一下子被她的话说得激动起来,他只感到浑身的血刷地热了起来,于是,他有了一股任什么力量都克制不了的冲动。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克制了一下自己。他说:“这件事儿,我会再次认真考虑!”
裴龙翔的奶奶说:“春亮,你当时可是说,将来只要有可以的那一天,乡亲们的恩一定报!现在裴寨村往好处说是群龙无首,往坏处说是一盘散沙!这样下去,肯定弄不到啥好上!现在老少爷们儿用得着你了,你是去还是不去!那光面话,谁都会说!”
裴春亮再也坐不住了。他说:“能去,我尽量去!”
铁爷和大红一直坐在那里没吭声。现在,他们见大家把话快说完了,就想插嘴。铁爷说:“春亮,你回去干两年。等你干到了路上,想干,就继续干!不想干,别人干,也有了个谱儿!”
大红说:“你大伯、大娘、哥哥、嫂嫂们都把老脸放这了,你瞧着办吧!”
裴春亮说:“说实话,我不是怕吃亏,我也不是怕麻烦!我是想,当干部不是干别的!干好了,是大家的功臣;干不好,是大家的罪人!我真是怕干不好!您回去,再好好想一想,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另外,我有一个想法,既然大伯、大娘、大哥、大嫂们这样抬举我,从今年开始,咱村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重阳节时,我每人发一百块钱,过年的时候,每人发一百斤大米!”
裴春亮说:“看来你们硬要赶鸭子上架了!”
作者简介:
张克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南省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纪实文学《裴春亮》一部,省级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长篇小说《吐玉滩》中国作协、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讨会后,省台播出。长篇小说《热泪》,中国作家网连载。创作戏剧二部,其中,《王屋山的女人》获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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