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鹏纪实文学:裴春亮(长篇连载四)
文:张克鹏
第 二 章
三、憨人命里有黄金
也许在别的地方会把憨字纯粹作贬义用,如说哪个人憨,就说那个人傻。在杨吕川,憨字一般是指实诚说。如说:那个孩子面上憨憨的,但心里亮堂。
那是一个天上飘着雪花儿的早晨。裴春亮吃过早饭,站到院子里,看到落到地上的米字形雪花,是那样的洁净、漂亮,有了难抑的兴奋。心想:“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他仰起脸,让一片又一片的米字形雪花,无声地落到自己的脸上。张红梅看见后,连吼:“精神病!”然而,裴春亮却铁塔一般站着。
张红梅不知道,裴春亮是借着这个时候在想事情,想他今天到了北京后,应该先去找谁?想如何在北京把大理石板的销路打开?想天下雪了,晚上到哪一家旅社住最合适?他想:“只要价位低,离火车站远一点无所谓!明天早上,我可早一点起床,早一点去挤公交车!”他在院子里站了大约五分钟,把所有应该想的问题都想清楚后,走进屋子里,亲了一下两岁的女儿,便夹起文件包,与母亲、妻子作别。
裴春亮慌慌张张地上了京广线上的列车。列车上,裴春亮透过车窗,见列车越朝北走,雪花儿飘得越紧。到了河北的时候,整个白茫茫的田野上,像是被一条偌大的棉花被子覆盖一样。裴春亮从北京站出来,北风吹得正紧,纷乱的雪花儿,落到地上瞬间变成了冰冻。他看看所有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唯有自己还像以往一样,穿着那件只有出差才肯穿在身上的薄棉袄。他把夹在腋下的包拎在手上,努力活动了一下四肢,便匆匆赶乘36路公交车。他坐上36路公交车,大约停了十分钟,公交车便徐徐前行,公交车前行到四环路和石景山路交叉口的时候,裴春亮需要在这里转换58路电车。裴春亮下车后,见每一个人都冷得缩手缩脚。许多人为了抵御雪花的袭击,把脸上遮得只剩下两个鼻孔和一双眼睛。
就在裴春亮将要坐上58路电车的时候,突然发现前边一辆白色面包车嗞嗞了好长时间打不着火。裴春亮站在那里,看着那辆面包车又嗞嗞了一阵打不着火,心里就嘀咕了起来:“那车准是打不着火了,天这么冷,北京这地,找个修车的地方也难。也许,我给他推一把,他那车就打着了火,就能顺利走了!出门在外,能帮别人的地方,还是要多帮别人!”
这时,裴春亮看到那面包车司机从车上下来,举着一双焦急渴盼的眼睛,朝车的正前方看看,再朝四周望望,又无奈地坐在了驾驶的位置上。
58路电车开走了,宽阔的大路上一时过往人员稀少。眼看着天色一阵接一阵地暗下来,受同情心驱使,裴春亮走到面包车的旁边,看着面包车的司机问道:“怎么了?打不着火了?”那司机见有人主动问他,像是死亡之地上看到了希望的生机一样,无奈的面容上掬出一层厚厚的笑容说:“刚才还好好的,一换挡熄了火,就再也打不着了!”那司机说罢,脸上立刻又阴云密布一般。司机又打了一次火,结果还是失败。
司机再次从车上下来,从身上掏出一支大前门香烟,递给裴春亮,然后笑着说:“老弟,帮哥推一下车行吗?需要多少钱,你尽管说!”裴春亮说:“笑话!推一下车就得要钱?出门在外,谁不遇到一点困难?”面包车司机心怀感激地说:“谢谢老弟!谢谢老弟!”
裴春亮说:“不用谢!现在车行的是上坡,我一个人,可能推不动,咱把车头调过来,推着火了,再调回去!”面包车司机说:“好!好!”
他们两个人先把车头调过来。面包车司机再次坐到驾驶位置上。裴春亮一个人给他推了一百多米,推得浑身冒汗,才把那车的火推着!面包车司机感激地问裴春亮要到哪里去?并再三表示一定要送他!一定要结交裴春亮这个朋友。当裴春亮告诉他自己要住的旅社后,面包车司机说:“咱们正好是一路,咱们可以一块儿走!”
车上,两个人的交谈非常融洽。面包车司机先是感叹说:“我当时看到你走到58路电车的门口又迟疑了一下,就感到有了希望!要不是你,我离单位这么远,这一条路上又没有修车的地方,我一定会在车里过夜。身上穿得又不厚,一夜下来,不定就把我冻僵了!咱俩人认识,这是上天给的缘分!兄弟,你是从哪里来?来北京干什么?我在北京工作了多年, 有什么事用上哥帮忙的时候, 哥一定尽力!”
裴春亮如实地把自己销售大理石板的营生告诉了面包车司机,又说明自己年轻,刚刚从事销售工作,人际关系差,销售很困难。面包车司机一听,乐了。只见他瞪大眼睛说:“老弟,啥都别说了!你今天给哥推的这一次车,推得值!也许别的忙我还真的帮不上你,唯有这大理石板生意,我能帮你!我是天马建筑公司的供销科科长,只要你们的大理石板质量好,我先订你一万平方米!”裴春亮一听这话,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他往北京跑了十几趟,先后在北京住了两个多月,总共销售的大理石板也不过两三千平方
裴春亮说:“科长贵姓?”面包车司机说:“免贵,姓陈!”裴春亮说:“陈科长!”面包车司机说:“别叫科长,叫老兄!”裴春亮说:“好!好!陈老兄,我们的大理石板,抛光质量肯定没有一点问题!尺寸如果不符,我马上通知厂里按你们要求的尺寸加工!”陈科长说:“这一切都是小事!”
两个人的生意顺利成交,这一次,裴春亮一下子挣了九万块钱。
后来,这件事在村子里传开后,那些老老少少的爷儿们都纷纷说道:“咱春亮是憨人命里有黄金!”
四、臭味大着哩
进入公元2000年,裴春亮经过艰难跋涉,经济走过了三个惊心动魄的阶段。第一个阶段:依靠照相、理发、开饭店这些贴着地面跑,本小利微的生意,在汗水汇成的河流里,打捞了不少钱。尤其是他们结婚后的夫妻拉面馆,小两口凭借热情、大方、豪爽的品格,把一个小小的拉面馆,经营得炒豆一般火暴。让人想象不到的是张红梅这颗父母的掌上明珠,还真的在那小小的拉面馆里珠子般放射出了熠熠之光。那一阵子,她这个名字,像大山里出了个歌星一样火。整个杨吕川在外边走南闯北的人,只要一来到裴寨村,首先想到的就是到张红梅的拉面馆里弄上一碗拉面吃吃。花怕施肥浇水,人怕鼓励表扬,有了这么好的声誉,这么好的生意,张红梅那两只本来就灵巧的手,一下子变得更加灵巧,那拉面拉得既细又匀,拉出来的面,就像七仙女手里的一绾白丝线一样。炒出的菜色香味俱佳,天上的神仙都要闻着香味走下来。生意的兴隆,加上她理财有方,那钱票儿自然就像是小河里水样哗哗地直朝她的门里流。第二个阶段:裴春亮利用理发店、拉面馆这两个平台,凭借聪明智慧,像蜘蛛结网一样,结下了许多关系。裴春亮沿着这些关系朝外走,先是搞种种产品推销,近销煤柱、钢丝绳、小米、绿豆、白菜、大葱;远销水泥、耐火砖、大理石板等。由于他为人忠厚,心如方鼎,朋友间做事又是道德为先,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是如鱼得水。这个阶段,使他在杨吕川如参天大树般拔地而起。第三个阶段:组建企业集团。到了2001年前后,裴春亮已经有了企业集团的雏形,手下已经掌控了煤炭、酒店、铸钢等企业,成了资产好几千万元的大老板。用裴春亮自己的话说:“现在风这么好,雨这么顺,咱们绝不能让种子烂在筐子里,咱们要大干一番。”
生活好了,接连的激动和喜悦,让他们小两口经常回想起当初那段秦琼卖马的日子,一回想起那段日子,张红梅就会回想起他们的恋爱故事,就要说盖房子、结婚典礼时的那一档档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一说起那档子事儿,张红梅的思绪就会滚滚如潮。什么裴春亮在求爱道路上的勇敢、机智等,一窝子端出来。当然,那话儿从张红梅的嘴里说出来,都是相反的词和相反的调。什么脸皮儿厚得像城墙角儿,人老板、心活乱等贬义词儿,一说一大堆。对此,两个知情知底、心心相印的人,对话中的寓意澄明如水。越是这样说,两个人越是感到亲近。说到裴春亮聪明时,张红梅总忘不了几个细节。一次是她发现裴春亮总是穿着一件烂毛衣,便问他为什么总是穿一件烂毛衣?裴春亮急中生智说:“毛衣是和朋友换穿的,我的毛衣朋友穿走了,这一件是朋友的。”再一次是,裴春亮想让张红梅到集贸会上给自己裁一块裤料,身上只有十八块钱。他知道十八块钱单裁一块裤料还不宽绰,但他想让张红梅再给他买一副手套。于是他就故意先不说买手套的事儿,待张红梅走出门,他便说:“你给我捎副手套来,回来我给你钱!”这让张红梅很无奈。不捎不好看,捎回来,那钱也没法要!一说到这里,张红梅就会对裴春亮说:“其实,我当时就知道你是套我,可我知道也没有用!你这家伙,从那时候我就想:我注定一辈子在你的套子里钻不出来!”同时,张红梅忘不了的两件事儿是,一件是他们结婚典礼的时候,裴春亮的家里没钱买猪肉,摆不出宴席。张红梅的爷爷就把自己家养的一头大猪,送到了裴春亮的家里,包括生火做饭的柴禾,都是张红梅家提供的。再一件事儿是裴春亮到北京出差,因为没钱住旅社,在水泥管里睡了一夜,第二天给张红梅写信诉苦,结果,人都与张红梅见了面信还没有来到……
每当说到这里,张红梅就会用那尖尖的手指点着裴春亮的鼻子说,当时我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说我这朵鲜花真不该插到你这泡牛粪上。每当听到这话,裴春亮的心就会激动起来。就会说,那一段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感谢了,老婆!张红梅一听到感谢二字,就会变得比裴春亮还激动,接下来小两口就会头碰头手拉手,再把激动的泪水流下来。四只眼睛就会默默地长久对视,通过对视把一种真挚、感激的关爱之情和一种更大的信心、力量、还有希望,传递给对方。再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兴奋地回到现实中。
张红梅说:“你对今后有何打算?”裴春亮说:“挣好多好多的钱!”张红梅说:“有了钱干什么?”裴春亮说:“帮助过去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每户给他们分十万块钱,让他们每家盖上一幢漂亮的小楼,过上幸福生活!”张红梅说:“你自己打算干点什么?”裴春亮说:“让不如我的人和我一样幸福!”
张红梅听到这里,就略有一点生气地说:“现实点吧!一包颜色能染几缸水,别人不知道,你自己的心里还没个底儿!”裴春亮说:“贡献不说大小,是讲究个情义,到时候,我哪怕为天下的人每人送一包茶叶,也算是我心里有他们!”张红梅说:“你净说些不靠谱的话。快说说你将来准备怎样对待你的老婆、孩子吧!”裴春亮说:“老婆好说,我吃什么让老婆吃什么!我住什么让老婆住什么!一辈子不离不弃,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让孩子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张红梅说:“就这?仅仅不离不弃就够了?说,坚决不在外养小!不能有半点对不起老婆的事儿!我跟你说裴春亮,咱俩人的心可是车碾着、蹄踏着、流着血、淌着泪熬过来的,跟着你我苦吃尽了,罪受绝了!再苦再难,我可没有让身上落过一只苍蝇。咱今天把话儿说明白,你要是敢在外边做出半点儿肮脏事,你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孩子们的教育,你说得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们和咱们一样,在高科技面前成瞪眼瞎子!”
裴春亮说:“你放心!你说的,我一定做到!”张红梅说:“做到做不到,你自己说了不算!张红梅是个啥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该让你的时候,我退到沟里河里都可以!不该让你的时候,一根头发丝掉地上,你也得把它捡起来!”裴春亮说:“知道!知道!老婆,何必把话题说得这样沉重?换个轻松的话题!”张红梅说:“不是我的话题沉重,是这个社会风气让女人的心里太沉重!你看现在有几个有了钱的人,不在外边拈花惹草?做为女人,我必须心里有数!”裴春亮说:“老婆,你放心!快换频道!”张红梅说:“你说吧,啥话题轻松?”
裴春亮说:“老婆,当初你的亲戚朋友都说你是朵鲜花,我是泡牛粪,你现在觉得我这泡臭牛粪咋样?”张红梅说:“臭味大着哩!”
张红梅说罢,两个人再次含着热泪大笑起来。
作者简介:
张克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南省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纪实文学《裴春亮》一部,省级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长篇小说《吐玉滩》中国作协、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讨会后,省台播出。长篇小说《热泪》,中国作家网连载。创作戏剧二部,其中,《王屋山的女人》获省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