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鹏||长篇小说《烈焰》连载二十七
高天宇在村里待了近三个月,中间经历了不少事儿。数不清的坎坎坷坷,让他那颗本平静的心,变得特别地不平静。开始的时候,为了祖坟赔偿费的事儿,他跟山根差点闹得头破血流。结果他进了派出所,被罚了款,这等于当头敲了他一棒。在家乡,在生他养他的巴掌村,在他心上最温暖的地方,他的心像掉进了冰窖一样冷。后来,山旺的那份兄弟情把他那颗僵冷的心从冰窖里捡了出来,又暖热暖活,是给了他希望和自信。再后来,七袅八缠的事儿,让山旺对他的态度由热变凉,本不该拖下来的赔偿费,一直像一条不死不活的尾巴一样拖在那里,且拖出了一路的问题。拖得他不得不空惶惶地回了上海,在上海过了一个不安分的春节。本来,为了讨要祖坟的赔偿费,为了不惊动妻子和儿子,他打算无论如何要在春节前把赔偿费讨到手里,回到上海,把一个失而复得的尊严交还给他所热爱的那个家庭。可他的那个想法,消失在了这个无情的冬天。他不得不在节日跟前,心思沉沉地回到上海。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是在不回上海不行的情况下才回了上海。一会儿是儿子的电话,一会儿是妻子的电话,再过一会儿又是小孙子依依的电话。家里人还说,再不回去,他们要来人了。亲情揪拽得他心里难受,他没有一点点办法,因此,他回去了。回到上海,他也没有敢把巴掌村发生的事儿完完全全地告诉他们。他一是担心他们听到家里这些破事儿后,再也不让他回来;二是担心他回来了,家里的人会更加不放心。他认为,家里的事情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必须处理到底!在上海,高天宇一边用电话催着,一边打发着日子。其间,山旺说得活眉点头,好像赔偿的事儿已经说好了,赔偿费已经在那里搁着,六万块钱眨眼间就到自己手上了。他想六万就六万吧!所以,年一过,他就又兔一样窜了回来。可他一追再追,一直追到现在,追得他心灰意冷,追得他彻底绝望。现在他几乎把这件事情想清楚了。前期,是山旺和山根联起手来拖他,后期是合起手来捣他。他不知道山旺为什么会这样做,这让他实在不能理解。还有关于甜甜的事儿,他这边得罪了山旺,那边进展得也不尽人意。转眼间,高天宇回到巴掌村又二十多天了。赔偿费的事儿,他虽看到了一个近乎绝望的结局,但他的那颗心依然不死。中间,他断断续续地挂着他那张厚脸皮找过山旺几次。头两次山旺都是笑着支吾他:“哥呀,我给你追着哩!山根没有说不给!”“哥呀,快了!快了!他说就这几天!”最后一次,山旺说:“哥,我一直没有敢告诉你,你走后,家里出大事了,老虎岭的事儿,有人向省委书记举报了,省委派人调查后,态度很不好,层层下文,要求先按谁破坏谁复耕的政策,复耕后等候处理。上边要罚多少,谁也不知道!这一来,山根栽大了。不信你去看看,山根正组织车辆往里边拉土哩!将来是个爷是个奶,谁也说不准!你那钱,只怕山根他一时半会儿赔不了你!你说这些人自己懒得狗挠蛋,瞧见别人辛辛苦苦挣俩钱就眼红,可恨不可恨?哥,我说这话,就你一个人知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你说出去,人家再向上一反映,你这钱,山根一分也给不了你!”高天宇说:“他咋没有,单他那几台挖掘机,哪一台不值二三十万元?”山旺说:“哥,你这不是朝死穴上点他吗?卖了挖掘机,他还凭啥挖土复耕哩?再说了,让人家卖家产这话,谁能说得出口?说这话,分明是不朝好处盼人家!”高天宇说:“这类人,还盼他好个啥?他不垮,就要一直祸害大伙儿!”高天宇说:“爱听不爱听,就这了!他赔不了我钱,我也不能专挑你爱听的话说!”高天宇说:“这跟你管事没有多少关系!山根打根儿上就是个无赖!”山旺说:“哥,不能因为人家一时赔偿不了你,你就这样说人家。你这样说人家是不道德的!人在世上混,欠点债是免不了的!”高天宇说:“兄弟,你别给他裹了,裹不住!他真的没钱?他的油站,房屋,哪一样不值个百八十万?他是耍无赖!”山旺说:“哥,将来国家要罚他钱,罚多少?那真是个想象不出来的数字!人家总得留一手!”高天宇说:“绝情?他要不绝情,能断我祖坟的风脉?”高天宇说:“这冤家不是我要结!真不行,我真跟他走司法程序!”山旺冷笑一声说:“哥,司法程序能走出个啥结果?你别忘了,你讲的是风脉,是封建迷信!”高天宇说:“祖坟风脉不能破坏,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山旺说:“是呀!它合情但不合法,你搬出法律书好好瞧瞧,哪一条是保护封建迷信的?”山旺说:“哥,我说给你,山根现在可是扛着汽油桶过火焰山,一不小心就爆炸了!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哩,别说他山根了!”高天宇和山旺磨了半天嘴皮子,也没有磨出一个子丑寅卯。他只好带着一肚子气回家。他路过疙瘩妞家门口的时候,想到年后回来,既没有去过疙瘩妞的家,又没有见过疙瘩妞的人。于是,就动了一下心思,敲了一下疙瘩妞的家门,疙瘩妞的妻子给他开了门。疙瘩妞的妻子瞧见高天宇,两只眼睛里立刻涨满了泪水,瞧着高天宇的脸说:“哥,你可敢踩进俺的家门了,俺不能过了!疙瘩妞一直盼着你来!”高天宇一听这话,心上猛一哆嗦,心想:“疙瘩妞到底出啥事了?”疙瘩妞确实出大事了,上次疙瘩妞让高天宇去崔晓刚那里给他找活儿,高天宇给他说得活眉点头,他也没有去。结果,疙瘩妞听了山旺的话,去山根那里拉。拉到第三天头上,就出了个翻车事故。疙瘩妞砸断了腰椎,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才回来三四天。疙瘩妞的妻子说:“在床上躺着哩!怕他后半辈子也别想下床了!”高天宇来到疙瘩妞的床前。疙瘩妞瞧见高天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哥,你可回来了!哥,俺想死你了!哥,山根和山旺这俩人可真不是东西。他们啥心都有,就是没有人心!哥,你可甭听他们胡说了,他们是在黑着心赚钱,一门子心思坑人!”高天宇对疙瘩妞这会儿说的话很有同感,他不住地点头称是。接下来,疙瘩妞就把他出事的前前后后讲给了高天宇听。疙瘩妞说:“我没有去找崔晓刚,我不是不想去,是山旺拦住了我不让去。他说他保证我去山根那里比到晓刚那里挣的钱多!本来我也不相信他的话,之前,我给他做过一些事儿,他答应瞅机会让我多挣点。包括我去找你,让你去崔晓刚那里给我找活儿,那也是山旺出的主意。后来,我才想到,那一定是山旺给咱兄弟二人设下的套。”后边的话,没等疙瘩妞说出来,高天宇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高天宇说:“原来是这样,难怪山旺像是算准我要走那条路一样,就在那个死角上等着我!”疙瘩妞说:“后来,山旺就让山根给我找了活儿,找的也不是啥好活儿——拉土垫地。按车结算,一天算下来,挣不了几个钱。大约是你走后的第五天吧,我出了车祸,与另外一辆后八轮撞在了一起。我当时浑身是血,昏迷了过去。120把我拉进县医院抢救,第一天花了一万三,第二天花了一万二,第三天早上,我苏醒了。这时候,山根出现了,他放到我面前一万块钱,说:‘哥,我最近资金紧张,你先拿家里的钱治,等以后手头宽裕,我再给你解决!’我算了算,一万块钱,山根连运费都没有给我结完。你弟妹撵着他求他,他不耐烦地说:‘钱是缠出来的吗?高管局欠我几百万,要能缠出来,我就住到局长家了!’你想想,我手里哪有那么多钱?把这几年攒的钱全拿出来,算是把医疗费清了清。后来合作医疗报销,一部分药单报销不了,总共报销了八千多块钱。我跟医生说:‘医生,我现在出院死了死不了?’医生说:‘死是死不了,如果不治,后半生你是下不来床了!’”高天宇一听很生气。高天宇说:“兄弟,啥都别说了,哥可是实心实意待你,你就这样忍心与别人联手卖哥。若不是你有今天,你把哥卖了哥还不知道,不就是为了那两毛钱?”疙瘩妞说:“哥,我当时确实不知道山旺是让我为他做探子,真的不知道!哥,啥都别说了,兄弟对不住你,兄弟不是人!”高天宇说:“兄弟,你让哥咋说你哩?说你傻吧,你比猴子都精明;说你精吧,你这一刀子,算是捅到了正经地方,往后,你哥还咋跟晓刚说话哩?”疙瘩妞的妻子说:“扇!扇死了,这一家子散了就省心了!”高天宇知道,疙瘩妞的妻子是心疼疙瘩妞才说出这样的狠话。高天宇说:“医生没有建议你去北京、上海那些大医院治治?”疙瘩妞抹抹眼眶里的泪水说:“哥,医生说了,咱哪有钱?人到了这一步,就像掉到枯井里,谁还瞧得见你?亲戚们瞧着你没用,自家弟兄怕你拖累,一个个都离你远远的!”高天宇说:“你还得治!省里的医院治不了,就到北京、上海治。总之,年纪轻轻,不能就这样废着!”疙瘩妞说:“我也想治,我也不想废!可医院治病是要钱的,我现在除了这张脸还有啥?咱给人家脸,人家也不要呀!”疙瘩妞说:“哥,别想了,穷在闹市没人问!现在咱挨着谁,谁都怕穷气扑到人家的身上,咱认命吧!”高天宇思考少许说:“我硬着头皮,再给晓刚写封信,你让弟妹拿着去找他!”疙瘩妞说:“哥,我给人家留那印象不好,人家不会相信咱!以我看,咱还是留口气暖肚吧!”高天宇说:“你让弟妹去吧!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就不能放弃!”疙瘩妞叹口气说:“唉——去就去吧!人到了这一步,脸没有人家的屁股香,这脸皮不算个啥!”第二天下午,高天宇正在家里看电视,看到故事情节高潮,一眼都不愿意离开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他拿起手机一看,见是疙瘩妞的电话,心口立刻嗵嗵地跳了起来。他知道,疙瘩妞的电话内容一定是有关崔晓刚会不会借钱给他的事儿。如果没有疙瘩妞在崔晓刚面前失信这桩事儿,高天宇百分之百算定崔晓刚会借钱给他。现在,疙瘩妞是这样让人不待见,借不借他,高天宇的心里实在没有多少把握!高天宇拿起手机,轻轻地摁了一下接听键,问道:“咋样?”只听对方激动地说道:“别说了哥,人家晓刚二话没说,只说了一个字:治!随后,安排秘书给了你嫂三万块钱!哥,你和晓刚可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真正的大好人,我到死都忘不了你们!”高天宇说:“你说这话,咱就远了!你有难处,哥帮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让我是你哥哩?你准备一下,什么时候去,告哥一声!”疙瘩妞的困难解决了,高天宇那颗本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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