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张克鹏,河南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书画院特聘书法家。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纪实文学《裴春亮》一部、省级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长篇小说《吐玉滩》,中国作协、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后,由省台播出。长篇小说《热泪》,在中国作家网连载。创作戏剧二部,其中《王屋山的女人》获省一等奖。广播连续剧二部,均获省二等奖。书法论文见《中国书法报》《中国艺术报》《书法导报》《书法报》,书法作品发表于中国书协会的《瀚墨春秋》《文艺报》《艺术中国》(名家栏目8个页码)《美与时代》(书坛名家栏目5个页码)等一百多家。在《作家》微刊,《作家地带》《作家故事》《江西作家文坛》等十几个微信平台上发表作品。现任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省四个一批人才,副研究馆员,省签约作家。
四
高天宇回到家里,正要睡觉,却听到村中传来了吵架声。声音最高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女人边哭边说道:“二猫,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今天要敢出这个家院,咱明天就离婚!”
二猫是耙妞叔的二儿子。二猫的媳妇叫杏儿。早些年,高天宇在家的时候,见小两口感情很好。二猫弄了辆拖拉机,经常到外边干3333些运煤运砖的营生。大冬天,二猫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杏儿坐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尽管寒冷冻僵了他们的脸皮,但他们的脸上,却时常露着僵硬的甜美的笑容。
小两口的吵架声越来越厉害。
二猫说:“离婚!离个屌!我先劈了他!再劈了你!我叫你们到那一边去相好!”
杏儿高喊着说:“你劈!你劈!你今天不劈了我,你就不是你娘生的!你就是鳖生王八养的!”
接下来,传来了众人拉拉扯扯的声音。
高天宇心里痒痒的,躺不下来,走到门口,打开门,站到自家的门口,听着来来往往人们口中的闲言碎语。从他们的闲言碎语中,他基本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儿。
山根为了勾引杏儿,一方面让二猫去自己手下搞运输,一方面支了台地磅,安排杏儿在地磅房上班。这样一来,村里眼尖的人就说,这个地磅是山根专门为杏儿支的,是个诱饵!世上没有不漏水的筛子,后来他们俩的事儿,让山根的老婆捉奸捉到了床上。山根狠狠地打了老婆,逼着老婆站在大街上,承认这件事儿是自己胡编的。山根的老婆为了不失去她和山根的好时光,便含着委屈的泪水这样做了。再后来,山根和杏儿一如往常地好,村里的人见怪不怪,不再议论。二猫想着天天有钱挣,也就忍气吞声地顶着绿帽子挣钱。若不是耙妞叔把事儿闹僵,小两口也吵闹不起来。耙妞叔在老虎岭上有半亩地,本来山根看在杏儿的面子上赔得也到位,可耙妞叔总觉得用儿媳妇的身子和荣誉换来这么一点钱,吃亏太大。于是,三天去拦车,两天去断路,把山根惹得心上冒火,山根就在城里找来几个年轻人,将耙妞叔痛打一顿。大猫、二猫知道这是山根捣的鬼,硬要去找山根算账!
高天宇听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后,倒觉得山根确实是往死里作哩。可他没有心思去听这些闲事儿。在他看来,啥事儿都没有找到山旺这件事儿大。
高天宇回到屋里,疙瘩妞的话让他的心好沉重。他刚躺到床上,一肚子心思全被这沉重压了出来。先是来自山旺的打扰。他觉得,山旺无论如何都不该变成疙瘩妞话中的那个山旺。在他的想象中,山旺是正直无私的,也是有能力的。疙瘩妞话中的那个山旺,自私、蛮横、倚权仗势,是受了山根的影响,全是疙瘩妞这些没素质的人,根据自己的猜测和想象,编造出来的另一个山旺。疙瘩妞嘴下的这个山旺,与他心中的那个山旺毫无关联。这个山旺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是怎样也理解不了的!他觉得这些年真正变化的是疙瘩妞。这个人已经从老实巴交变得会说别人坏话了。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默默地数数儿,早些年他听人说过,睡不着觉的时候强迫自己数数儿就能睡得着。可他一闭上眼睛,山旺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尤其是当初山旺竞选村委主任时求他拉选票时的那一幕幕。那一幕幕放电影似的在他的眼前慢慢走完后,他就又想起了山旺当时做的那些事儿。村两委会想给村民们架自来水管没有钱。筹资大会上,山旺把厚厚的一摞人民币摆在了大家面前。村里淘井,山旺又带头拿出两万元……这都是山旺实实在在从家里拿出来的钱,这些钱也实实在在是山旺的血汗钱!是长在山旺心上、肉上的钱!这些事儿让高天宇感动得恨不能跳起来!他相信,这样的人一旦担任村主任,村民们的生活肯定是芝麻儿开花——节节高。当时村里边也有说山旺人品不好的人,说山旺生来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说山旺是瞄上了村主任手中的权力才这样舍种,说山旺所做出的这一切,都是做样子用来遮人眼目!高天宇坚定地不相信这些话,他站出来跟他们针锋相对地辩论。高天宇说:“世界上有拿一大摞人民币做样子的吗?有本事你也做样子给大伙儿看看。没有那本事,就甭嫉妒别人!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当时想,我必须用知识分子的敏锐和气节,来保护这种可贵的品质和精神!于是,为了心中的所爱所敬,他奋不顾身,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接近了不择手段!多少年过去,当时的勇敢和智慧,一直是他埋藏在心底的骄傲和自豪。可现在他感到很奇怪,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慌乱,在他的心里隐隐出现。一闭上眼睛,当年的情景就会浮现出来。理智告诉他,出现这种心境和心情,是受了疙瘩妞的干扰。他努力用理智调节和矫正自己的心理。他想:“我现在应该恨山根,不应该怀疑山旺!山旺肯定是冤枉的!自己当初的眼光和自己所做的一切,绝对没有错!”特别是十年后他回到巴掌村后,亲睹了村里的这些变化。他想到,所有的理由,都没有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更具说服力!他努力从记忆中回想过去的那个山旺,也许是努力的结果,曾有那么一瞬间,山旺的那副面孔定格在了他的眼前。山旺在朝他笑,笑得很真,很诚。透过山旺脸上那层厚厚的笑意和闪烁着真情的目光,加上额头上那两道突起的青筋,他依然认为,山旺是真诚的,也是智慧的,心中装载的是一位山汉对家乡的一腔热血和美好愿望……他依然由衷地欣赏这位兄弟。就是这一瞬间,点燃了他大彻大悟的希望之火,给了他信心和力量。他想:“疙瘩妞肯定是小肚鸡肠!”种种条件和理由,让山旺这一形象依然高大地站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巴掌村的命运就应该掌控在这个人的手上!遗憾的是,就在这个时候,疙瘩妞说过的那些话,突然从他的耳边再度响起,在他将要赶走那些话的时候,他的某一根神经突然被勾住了。本来他想把对山旺的好印象完整地保存下来,遗憾的是,当他真正想保存下来的时候,那映像突然间破碎了,不经意中一阵风似的被卷走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种残忍的景象,让他有一种很伤感的感觉。心底酸酸的,沉沉的。他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茫然地等待,等待了许久,盼望破碎的映像突然再完整地爬出来,爬到他的眼前和心上,可结果让他很失望。他知道他的企盼完全不可能实现。他有点恨疙瘩妞,恨他不该跟自己说那些话,是疙瘩妞的那些话,破坏了他心中的那个山旺。他也恨自己不该听疙瘩妞的那些话!耳根不该那样软!不该中那些毒!接下来,他又想起了甜甜,想起了疙瘩妞嘴里传出来的山旺和甜甜的那些事儿!这是他此时此刻最不愿意也是最不应该想到的。现在他更加希望能有一点好感贴到山旺的身上,来抚慰一下自己那受伤的心。他特别害怕山旺在疙瘩妞的唾沫星子里展现出丑恶的灵魂。可不知什么原因,潜意识就偏偏不如他的愿,偏偏要与他背道而驰。他不愿意接受的意念,不可抗拒地出现了。顷刻间,他感到自己的潜意识,随着心底升腾出来的愤怒在不断地改变。“甜甜是我的干女儿,山旺你咋能……即使你变成一头不长脑瓜的猪,一只烂了心肝的狗,也不该做出这样卑鄙的事儿!”当这种意识从他的心底突然冒出来的时候,他有点完全失控了!他连着在心底痛骂了几句后,肚子里的火气渐渐小了许多。直到这时,他的情绪才渐渐地回到了理智的轨道。他想:“疙瘩妞的话,未必就真!疙瘩妞肯定和山旺之间有了什么过节。山根的土地赔偿费没有给他,他是不是也怀疑是山旺从中作梗?若不是这样,他才不会给我发那几条微信!你看他说话时那眼神,暴露出的全是一副既想点火又怕火烧着自己的心态。这种人,根本没有大是大非观念,一切努力全是围绕着自己的利益和情绪转!想到这里,他的心底对疙瘩妞生出些许鄙视的意念,这种鄙视的意念,源源不断地充斥着他心中的那方缺憾。可当他再次想到山根挖断他家祖坟的风脉,想到山旺对他一声招呼也不打时,他的理智再次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他想:“即使疙瘩妞给我发微信的真实动机是为了利用我,这也构不成谴责和痛恨他的理由!他向我提供的信息毕竟是真实的,对我家庭未来的影响是致命的!”
现在,高天宇感到疙瘩妞这个人就是这个样,没有必要在他身上动那么多脑筋!
窗外传来了风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好像是屋顶上的什么东西被风吹到地上的声音,扑扑嚓嚓的。这些声音对于高天宇来说,有点久违的感觉,他有些担心地朝着黑乎乎的窗户看了一眼,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这是他躺下后第三次看时间了。十二点四十五分,他想,马上就到子夜一点钟了,可他的两只眼睛里还是像生锈的轴承一样,干涩涩的。
高天宇不经意地朝三门柜的顶上看了一眼,尽管一片漆黑让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他知道山旺给他写的那张承诺书就放在三门柜上面那个红色樟木箱里。那个樟木箱是他放贵重材料的地方,比如户口本,比如土地承包合同书什么的。
高天宇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的大脑里最后留下的那幅映像,就是那张承诺书,那张洁白的A4型打印纸和打印纸上那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进入梦乡前的一瞬间,他还在想着自己的眼睛为啥这样干涩。奇怪的是,他刚入睡,高志国就哭着找他诉说起来。诉说山旺怎样把他的甜甜糟蹋了,诉说的样子实在是痛苦不堪,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的泪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无法控制胸中的怒火,他愤怒了,他对高志国说:“兄弟,哥瞎眼了,哥对不住你!哥要让山旺的疯狂,付出他应有的代价!”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刚把这句话说完,自己就腾云驾雾一般来到了山旺的家门口,哗啦一声破门而入,看到山旺,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紧握拳头,照着他的太阳穴砸下……死了!他被吓醒了,就在他似醒非醒的那一刻,他以为他那一拳真的把山旺砸死了!他后怕起来,不停地后怕。经过好大一阵子他才清楚,原来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出了梦乡,他的心情不自觉地回到了与高志国诀别时的那场谈话中。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窗外刮着风,飘落在房顶上的黄叶,不断地被风吹到院子里。高志国的病情恶化,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屋门关得严严的。一切都是按照高志国的安排。高志国躺在床上,他坐在高志国的床边,高志国的眼睛里流着泪水,他的眼睛里噙满泪水。高志国轻声地对他说:“哥,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年纪轻轻就患上了这么一个要命的病。哥,我这一去,甜甜她妈肯定要改嫁。说实话,甜甜她妈对我也真够好的,我俩的感情是没说的!可我不在了,她也得慢慢放下,她也一定要去寻找自己新的快乐和幸福!尽管我感情上接受不了,但我理智上也得接受!死人折磨活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跟她商量过,她若改嫁,一定把甜甜给我留下。哥,甜甜没有叔、伯,也没有姑姑兄弟姊妹,是棵独苗苗,她是我唯一的牵挂!哥,你要给我照顾好她……”
高天宇突然醒了。
他感到脸上痒痒的,虫子爬过似的。他用手搓了把脸,感觉湿湿的,他知道自己在梦里哭了。
天已大亮,高天宇听到麻雀们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
他已有好多时日没有享受到这种亲切的声音了。
他起了床。
现在是夏末时节,夜风消散了夏日的闷热。
凉凉的空气,让他感到一时的清爽。
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站在家门口,观看巴掌村变化的街景。
高天宇是一位性情中人,这一切,本该让他兴奋起来,可他就是兴奋不起来。他顺着街道朝前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村头。几位老人在村头的石头上坐着,瞧着他走过来,其中的两位站起来往一边走去,剩下的两位,在他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都站起来与他打招呼。
村边的那块地是巴掌村最大的一块地,有十七八亩,村里的人习惯称这块地言为十八亩地。过去,站在村头一望,感觉很开阔。这些年,地上修水渠什么的,截来截去,开阔的感觉不比以前。
高天宇站在村头,朝十八亩地看了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简易房子,接下来看到的是一只狗从简易房子里跑了出来。高天宇感到很惊奇。心想:“为啥有人要住到那野地里?”于是,他就好奇地问坐在路边石头上的六婶:“六婶,十八亩地上那房子,是谁在那里看菜园吧?”
六婶是高天宇的一个街坊婶,为人心直口快。
这时,只见六婶长叹一口气说:“唉——养儿哩,都是养狼哩!”
高天宇听出了六婶话里的怨气,便反问道:“你咋说这话?”
六婶说:“那是你耙妞叔和你耙妞婶在那里过日子哩!”
高天宇说:“他家的房拆了?”
六婶说:“房没拆,人的良心没了!人没了良心,比拆了房子可怕得多!”
高天宇说:“六婶,你说谁的良心没了?”
六婶说:“还能是谁?二猫媳妇呗!”
高天宇说:“是不是耙妞叔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六婶说:“啥都不是,是良心坏了!自己养汉做王八,还当自己是多大功臣似的!”
这时,旁边一位叫顺喜的男人说:“我看,也不全怪二猫家。有人在后边撺掇着,她不逼他们出来不行!”
六婶说:“我不信!不听他,他能咋?顶多不跟他相好!离开他就不活了?”
顺喜说:“你瞧你说那话,离开他,谁还给她钱花哩?”
六婶说:“真是没脸没皮了!”
高天宇说:“夏天热吧,蚊叮虫咬,忍忍就那样顶过了,冬天咋过?荒山野地的,那不得把人冻死?”
顺喜说:“冻不死!人老骨头硬,越冻越结实!”
六婶说:“做这黑心事儿,也不怕遭报应!”
高天宇说:“叫我说,这事儿,还是怨耙妞叔他老两口!他们要是硬不出来,她能把他们拖出来?”
六婶说:“你以为他们不敢?他们也是生了几回气才搬到那里的!前年,你耙妞叔跟二猫媳妇打架,二猫媳妇手拎菜刀,要把你耙妞叔劈了!若不是二猫死死抱住她不放,非弄出个大事儿不可!”
高天宇说:“这事儿,耙妞叔就没有去找山旺理论一下?”
六婶说:“找了!村里都说你耙妞叔也是挤着眼瞎找哩!他也不瞧瞧这事儿的根在哪里扎着?给山根撑腰的人是山旺!你想想,秦香莲去陈世美跟前告状,能告赢吗?他得找开封府里的包拯!”
高天宇听到这里,心上略打了一个激灵。
高天宇没有想到,表面上平静的巴掌村,原来竟是这样不平静。
高天宇觉得,这些话对他也没有多大意思,再听下去,不定会听出什么麻烦来。于是,他抬起头,转了一下身,看了一眼东方的太阳,见太阳正从一片火烧云里钻出来,便朝着来路回去。
他的情绪和心结,又全部回到了老虎岭被挖断这件事儿上。
他的眼前又闪现出了那条几百米宽的深沟,想起了病中的妻子。
他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天宇哥,你在家呀?”
高天宇听到有人叫他,急忙转过身。见一位名字叫秋林的街坊弟弟,一只手挟着一支烟,一只手提着一个大寿糕,笑盈盈地向他打着招呼。
在他的印象中,秋林是村领导班子成员。他对秋林表现出一点特别的热情。
“秋林,给谁做寿?”高天宇问道。
秋林没有及时回答他,等到走近他的时候,小声对他说:“晓刚他奶今天过八十大寿,我买了个蛋糕,趁现在街上人少,给她提去!”
高天宇说:“你跟他家是亲戚?”
秋林说:“不!”
高天宇又问:“是朋友?”
秋林说:“我跟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村的,他人好,我想表表心意!”
高天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看了好半天,想再问点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
高天宇问:“送个蛋糕为啥还要趁街上人少的时候?”
秋林说:“现在咱村,人心复杂得很哩!让人瞧见了,不定会咋恨你!”
高天宇说:“我听说晓刚根本不在村里,根本不跟村子里的人搅和,谁能嫉妒个啥?”
秋林说:“有人一直操着他的心!”
高天宇说:“我听说晓刚钻出一眼温泉?人家做了那样好的事儿,咋会瞧上村上这个烂摊子?”
秋林说:“说不清楚谁操谁的心哩!人家晓刚不管弄个啥,有人都会立刻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扯上!人家安排村上的人干活,工资给得高点,他说人家拉拢人心,变相为将来选举买选票;人家在景区盖了几间老年公寓,说人家是为了当村主任,想从老人那边打开舆论缺口,宣传个人美德;人家钻出了温泉,免费让村民洗了个温泉澡,说人家是逞能,拿温泉澡糊弄人;人家在黑龙沟里拦截水库,说人家是给村上制造潜在隐患,不定哪一天水库决堤,非把全村人冲走不可;人家在沟两旁搞建设,他说人家是用国家的钱壮自己的脸,早晚得被公安局抓走坐大牢;人家给村上的老人们搞福利,他说人家是假慈悲……”
高天宇说:“这些年山旺对你咋样?”
秋林说:“咋说哩?我这个人生来是个直性子,心里有啥,嘴上就说啥!从来不藏着掖着!在他跟前,咱吃不香!”
高天宇想:“听秋林这话里,他对山旺也是有看法!不行,我还是得给山旺补补台!”
高天宇说:“秋林兄弟,人管事儿和不管事儿是不一样的。要管事儿就得罪人,得罪了人,嘴在人家脸上长着,人家想说什么,谁也管不了!咱可不要跟着闲话走!”
秋林猛一抬头说:“哟!想起来了,在你面前我不该说这话!哥,话我是说出来了。一碗水泼到了地上——再也别想收起来!你看着办吧!”
高天宇说:“你想到哪儿了?我要想卖你,就不会阻止你,你说得越多,我把你卖得越彻底,也越得脸!”
秋林说:“我说的这些话,全巴掌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只不过他们不敢像我这样站在大街上说罢了,私下里,他们说得厉害着哩!”
崔晓刚是崔大春的儿子。崔大春因与山旺竞选村委主任,生生让山旺气死了。整个过程中,高天宇为山旺出了不少力。这一切,全巴掌村的人都知道。
听秋林这样说,高天宇就想起了崔大春与山旺竞选村主任时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儿。想起那些事儿,尽管他的心里依然感到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毕竟事情的本质是不光彩行为。于是,他不想再与秋林说那么多。他朝一边看一眼后,又把目光转回来,盯着秋林的脸说:“好!好!兄弟,你放心去吧!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哥理解!”
秋林走了。
高天宇回到了家里。
高天宇离开巴掌村的那一年,崔大春死了。崔大春患的是绝症。高天宇一直隐隐感到崔大春的绝症跟当不了村主任有关,跟自己也有关。这个隐隐的心思,令他感到隐隐的痛,一直像一个异物哽在了他的喉头,使他咽不下,又吐不出来。
现在,秋林提起了崔大春的儿子崔晓刚,这让他无力抗拒,沉浸在了他与崔大春的那段往事里。
他和崔大春的关系,一直属于比较好的那一种,平时两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一起闲聊,有时还会弄个猪头肉、花生米什么的,提一瓶北京牛栏山小酌一番。对社会的看法、对人生的态度非常相近。说起家长里短,评论起巴掌村某个人的行为、特点,看法大致相同。关系是从山旺竞选村主任时裂开的。山旺的竞争对手是崔大春。崔大春满以为高天宇会帮他的忙,从感情基础上讲,高天宇也应该帮他的忙。可到了竞选的前一阵子,山旺和高天宇贴成了一个人,嘴上不停地奉承着高天宇,私下里又给高天宇种种好处。还不仅仅是这些,他还利用高天宇重情重义的特点,在高天宇面前大讲血统关系,背地里推举高天宇为高家所谓的“族长”。正是“族长”这个位置,洪水般冲开了高天宇与崔大春的关系;正是“族长”这个位置,遮住了高天宇的双眼,冲昏了高天宇的头脑;正是“族长”这个位置,博取了高天宇的一片忠心,以至于他混淆了是非观念。高天宇牛一样死死地朝山旺那边拉,把崔大春的心拉凉拉疼了,他却不知道!后来,崔大春直问高天宇为啥要这样做,高天宇说:“山旺比你强!”这话差点儿气得崔大春喷血。崔大春说:“他比我强个屁!你不要看着他血管里流的是你老祖宗的血,你不要以为他给你的那点好处我不知道,就他那品质,早晚会让你悔得肠儿发青。不信,你等着瞧!”高天宇不信这话,他以为崔大春是在咒他!打那以后,俩人中间就有了堵墙。崔大春死后,高天宇从内心感到对不起崔大春。
高天宇想:“假如山旺现在真的像疙瘩妞说的那样,那可真就让崔大春说中了,我真的对不起大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高天宇再没眼,也不可能看不透身边这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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