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生:临帖随想
来源:人民网-甘肃频道
临帖的感觉难以比拟,妙不可言说。
任饱蘸墨汁的毫锋在素洁的宣纸上行進,犹如耕牛在原野上劳作,恰似春蚕吃鲜嫩的桑叶后在静静地吐丝。性情融于笔墨,诉求寄于线条。似春雪消融,淙淙有声;如花开烂漫,灿然无讯。
临帖像是吃饭。对于大脑和手来说,渴望临帖的时刻必定虚怀若谷,像饿汉见到美食必是大快朵颐,心手双畅。吃是终生的事,是“人之大欲”,临帖对于一位写字的人而言,也应当是终生之“大欲”也。而选择碑帖与年龄阅历有很大关系。愈是年轻的时候,愈是贪吃,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吃得渐渐地少了,但要求会渐渐地变精。知道什么有益什么无补。你查阅研究许多大师名家的学书经历,会发现他们初学时往往遍临世间法帖,无论碑、帖,就像许多长寿者,什么都吃,只要是对身体有益,决不放过,否则必留遗憾。“吹尽黄沙始到金”,只有遍临诸帖,才能品味出经典何为经典。经典法帖,是经过千百年一代代研习者筛选和时间的淘洗,被大师们的智慧之磨研磨了无数遭的精品。对经典的临习,如品尝柴火烧制的满汉全席,色香味俱佳,既赏心悦目又补益身体,开启心智。
临习的前提是欣赏,是崇敬,是心灵的震动。我一次次地在一帧帧一幅幅经典碑帖前顶礼膜拜,一趟趟地在无与伦比的线条构成的森林中逡巡、徜徉,感受静穆苍茫,感受风神激越……那是古往今来智慧的大脑留给人类的宝贵文化遗存,是历代先辈大师们心手双畅而挥就的汉字艺术之结晶。
凝视一帧帧经典名帖,在欣赏的同时,也想极力地寻出些破绽挑些刺出来,而由无数美妙的点线组成的文字巨阵,毫无悬念地把我们柔软而挑剔的目光纳入它的模具。在这种角斗中我们往往败下阵来,俯首诚服,但欣赏的眼光和临习的精准度却在这种碰撞中强化起来。我们常常在看上一个字或一个笔划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揣摸下一个字或一个笔划的构造或趋势,但它们经常同我们的揣摸极为悬殊,既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经典碑帖,往往在一笔一划中包含着某种秘籍,承载着绝世功法。细细研读,琢磨其一招一式,会令我们在潜移默化中悟出不可言传的神韵,获得某种神智和启迪。
我用笔墨作泥巴,千百遍地反复调和涅揉,去塑造雕刻心中的那尊汉字的维拉斯之神。我战胜怯懦,不断地凝视着他们,勇敢地从匍匐中站起。我知道李斯、程邈、王羲之、颜真卿、米芾、王铎们在高远的天际微笑着注视着我们这些后人,他们虽然灿烂却已凝固,他们虽然是书法史长河中的星座,但未必是不可愈越的横杆,更不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作为后来者,我们处在生命不断蜕变之中,蛹里可能飞出美丽的彩蝶。在欣赏中,我们被征服,我们获得了一种跨越书法之史长河的阅历;在临习中,我们寂然而心动,“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不断地与千百年来的前贤先哲进行精神的交流和对话。
临帖是一种禅境,需要甘于孤寂的心态。孤灯下一盏清茶,倾听一个遥远的灵魂对你一个人的窃窃私语。或许这个灵魂会在不同的时空里对不同的临习者说过同样的话,亦或她可能永远都是一言不发的,只能是靠每位临习者自己去体会和感悟。但此刻,你仿佛只感觉到她是为你一人而低眉回首,低呤浅唱。你是她的唯一,她是你的唯一。
临帖是一种因缘,讲究随缘。好比一粒种子进入土壤,种子是因,土壤是缘,只有当因和缘同时具备的时候,一株禾苗才会生长出来。一本好帖就是一粒种子。当这粒种子进入临帖者心田的时候,它是带着某种奥妙的因缘的。什么样的种子适合什么样的土壤,它们是同气相求的。这既是临习者对碑帖的选择,也是碑帖对临习者的选择。
照猫画虎式的临帖不难,难在通过临帖打开你心灵的密码,那样的临习才能补益智慧,增长功力,才会别开生面、别有洞天。最高明的临习者与帖一定有某种心灵的契合和相通。那样的临习不仅是眼睛对文字线条的亲密接触,更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领悟和神会。最好的碑帖与最好的临习者一样难得,最好的碑帖需要最好的眼光去发现、发掘。一个临习者与一帧碑帖的心灵碰撞,有时就像一个男子对一位女子的一见钟情,那种美妙的感觉和巨大影响或许可以伴随终生。(张平生:中书协会员、甘肃省书协理事、甘肃法制报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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